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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凰城夜(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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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后宫,皇帝将永和宫许给了我。刚入永和宫时,院内的两颗古柏略显冷清,倒是一众内监宫女向我叩首恭迎时,方显得一片喧闹。我不喜奢华,永和宫倒是最好的安排,只见为首的一侍女将交菱门上的精绣暗花纹黄绸缎挂帘一掀,殿内的布置登时呈现在眼前,直教我瞠目。正殿被打扫的一尘不染,足下踏的金砖在擦拭过后,光可照人。金砖上陈设着几张花梨木镂空雕刻花草图案的围屏,正中央摆放一把紫檀木漆金镂雕宝座,雕刻着云纹的靠背和扶手,宝座旁边放着一柄御制青玉如意,底下安置着梅花式红雕漆嵌玉痰盂盒。花梨木隔断上是精雕细刻寿字形图案,窗前放着一个花梨木镶嵌螺钿盆架,架上是极其气派的缠枝花寿字洗脸盆。我不禁惊叹道,“与姚姐姐的咸福宫相比,这哪里是一个淑女该有的陈设。若是硬要作比,便是拿鲲鹏来比作斑鸠了。”

葱白的手指搭在漆金的扶手上更衬得宝座的华丽,待为首的侍女扶我入座,方带领一众的宫女上前施礼,缓缓对我道,“奴婢恭迎小主,嫣淑女现为贵人,景仁宫是照着贵人的摆设修缮的。皇上怕小主吃心,特地嘱咐司设监照着贵人的陈设打造的。皇上今夜不能相伴小主左右,特地吩咐,可不能让寝殿内的装饰也落于人后。”

她的嘴里像是含着一个热鸡蛋,说话总是慢吞吞的,恭敬极了。我轻叹道,“如今这寝殿富丽堂皇,今夜却少了他的相伴,不更衬的极为凄婉。”

我的目光环绕在寝宫的陈设瓷器上,眉目未曾动过,一双乌黑的眼睛好似苍冥的暮色,从未直视过她,这般更显威仪。她被我一噎,竟不知如何回话,旁边站立的小太监也不敢多问,只呆呆站立在纱窗下,满脸担忧之色,生怕自己家的小主是个极难伺候的主。我盛宠优渥,有些脾气也是正常的。交菱的隔窗倒影夹杂些红晕的晚霞映在她的脸上,倒显得暖暖的,我便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她方敢抬起头来看着我道,“奴婢名为卿黛,是司设监拨给小主的尊等宫女,这位为首的公公乃是小贵子。”

宫里规矩向来严苛,每位小主都要配备一个干练的正七品尊等女官作为贴身侍女,及其以下便是正八品的一等宫女七人,负责端茶倒水等轻活。从八品的二等宫女八人,负责做饭煎药等不轻不重的活。正九品三等宫女九人,负责烧煤守夜等重活。宫中从五品以上的宫眷便可称为姑姑,只是卿黛的品级不够,宫中的婢女大都称她为卿黛姐姐。就这样正殿塞了满满几十个宫女,静候我的训话。我稍稍挑了挑眉间,便道,“进了这永和宫,你我便要像亲人般相处。既为亲人,我这里有两句话要送给大家。第一句便是善恶随人做,祸福自己招。你们比我更早入宫,早知知悉了这后宫的一切。身在后宫,想必你们较我更加清楚人情冷暖。好事坏事都是自己做的,灾祸恩宠也都是自己的言行招来的。我不管其它宫殿的内监如何,我要你们本本分分的做事,若是有人欺负到你们的头上,自然有我替你们做主,若是你们去欺侮了别人,那我也定不轻饶。”

她们都齐声道,“奴婢谨遵小主的教诲。”

我徐徐饮了一口蜜水,接着道,“这第二句便是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那些抢着干重活脏活的,有过失主动承担责任的,便是我口中的躬自厚,对别人相互谅解宽容,便是薄责于人。若是宫中任人都能这样的话,你我就不会互相的埋怨了,你们说是不是呢?”

她们都点头示意,我含笑对为首的卿黛道,“扶崧是一直跟随我的,你们以后可要好好相处。”

我稍微一点拨,她就知道,便道,“奴婢知道,其实这尊等女官都是司设监的意思,奴婢身处小主左右,关键是看小主的意思。”随即望向卿黛道,“若是妹妹以后不嫌弃,那便由我这个姐姐来教导妹妹。”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只是方才从慈宁宫聆听了太后的教诲,又见过沁淑女,加之去了一遭咸福宫,躯体早已疲惫不堪,便顺势坐在宝座上以手扶额,小贵子当即上前向我施礼道,“奴才以后便是服侍小主的奴才,小主尽管吩咐,奴才赴汤蹈火定为小主效劳。”

“赏!”

我只是略微的认识了众人一通,便由扶崧搀扶着回了后面的寝室,其余的众人一并得了些银两钱财,倒也欢喜。

扶崧倒是在我耳边道,“奴婢不解,既然小主说了咱们像亲人般相处,方才为何还要说那么严苛的话来警告众人。”

我的脸色早已疲惫的泛起了潮红,便叹道,“她们不似你我二人这般,知根知底的,总归是似亲人般,不抵真正的亲人。若开始不对她们严苛些,待来日闯下了大祸,我也难逃其咎。加之赏了些银子,如此恩威并重,想必她们以后做事会本分些的。”

扶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随即便随着卿黛去慢慢学习如何服侍小主去了。这第一道要学的便是如何泡茶,宫中的泡茶分为八步,分别是洗杯、落茶、冲茶、刮沫、出汤、点茶、看茶、奉茶。洗杯则是首先用暖阁里炉火上的开水洗净茶碗,提高茶碗的温度;落茶则是根据茶叶的种类灵活掌握用量;冲茶时要使茶叶在杯中旋转;刮沫则是用杯盖轻轻刮去浮在杯面的泡沫;出汤则是把握时机使盖碗中的茶汤浓淡均匀;点茶则是将烧壶里的水均匀的倒入各个茶碗当中;最后便是奉茶,奉茶的学问也是不小,呈上来时,拿盖碗的手势定要不偏不歪,手指搭在盏沿上,不要因为怕拿不稳而去捏着杯身,茶水就不会触到手。如果拿茶盏时明显偏了,这样极容易烫到。而且在奉茶时被烫,不得不停下来,这样茶叶浸泡在茶碗里的时间一久,口感就会有所改变。只是扶崧初学这些规矩,奉上来的茶汤总是显老,不及卿黛这般娴熟。

是夜大雨,我不禁站在屋檐下暗自伤神,喃喃自语道,“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扶崧见我闷闷站在屋檐下,便上前道,“小主,晚膳已经备好了,不吃一点么?”

“哪里还有什么心情用膳,我晓得他今夜不会来了,也应允过他不会吃心,如今这是怎么了?”见屋檐上的水滴滴答答,像极了一排排美丽的珠帘。雨帘越来越密,似给紫禁城披上了一层蝉翼般的薄纱。这感觉扑朔迷离,倒像是一阵像雾似的雨,像雨似的雾,丝丝缕缕缠绵不绝。在我的翘楚盼望中,他就这样不顾风雨,硬是赶来了我的永和宫。皇帝只身披一件梅花纹流彩明黄披风,王提乾举着油伞在背后追喊道,“皇上,您走慢点,奴才跟不上您,别让雨水打湿了您的龙体。”见我伫立在屋檐下朝他微微一愣,他却桃腮带笑,我来不及屈膝施礼,就被他挽着手牵进了正殿,轻笑道,“外面阴凉,正值大雨,别再着了风寒,伤了身子。”

他怕我着了风寒,自己却不畏大雨,怎能不教我感动,便问道,“皇上今夜不是要夜宿景仁宫?”

刚入正殿,内监这才将披风取下,已经被雨水浸透了大半,方发现他着一身缕金穿花绸缎,更是凸显雍容华贵,我顺势拍了拍他肩头的雨滴,他的双眸轻轻一扫我的面颊,“朕只是想你了,今夜不忍将你冷落,所以才冒雨赶来了。朕与她们只是君臣,与你却是夫妻,哪里有夫妻大喜之夜不行合卺之礼。方才听你在殿内抚琴,这样好的琴声教朕流连忘返。”说罢便瞧了瞧扶崧方才为我随意挽起的发丝,只是不知道他要来,随意插了两支赤金掐丝含珠钗,他动情的道,“今夜你的一束飞星逐月髻很是好看。”

我喜上眉梢,不禁一阵惆怅,似被他识破,“怎么了,你有什么心事?”

我斜睥了他一眼,轻声羞道,“皇上,嫔妾想的是皇上于嫔妾的恩惠,怕是一生都还不完的。”

他却不依不饶的道,“那哀愁呢,朕方才见你脸上挂了一抹哀愁之意,琴声中似藏有惆怅之意,是在想朕么?”

我低头沉吟,“只是在想皇上喜爱嫔妾之时,便以夫妻之名恩赐。若是哪日厌倦了嫔妾,怕是会以君臣之名废黜。今日皇上舍弃嫣姐姐,一意来了永和宫,嫔妾怕来日宫中便会流言四起,说嫔妾独断专宠,扰了宫闱祥和。所以嫔妾劝皇上还是回嫣姐姐哪里,合宫上下便都欢宜。”

他“吁”了一声,将头摊到我的耳旁,我急急向后退了一小步,鬓边纤细的羊脂白玉流苏零零响动,他冲我一笑,“所以呢,你今夜是不肯和朕行合卺之礼,硬要将朕往嫣贵人哪里推了。”说罢便要往外踏步,我急忙扯住他的衣袖,“话虽如此,可是嫔妾实在不舍皇上。”

见我着一袭纯白的罩衣,他低眉一笑,“今夜的这个天气,殿内夹杂着些许雾气的朦胧,朕看你清丽出尘中略带入骨的魅惑 ,教朕不白跑一趟。”说罢便顺势将我提起,抱在怀中,我脸上泛红,“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呢!”

他却不以为意,“朕又不是第一次抱你,害羞什么?”便踏步向正殿走去,顿觉腹中一阵泛泛,便对他道,“皇上,嫔妾怕是饿了。”

他一阵惊愕,“怎么今夜没用膳么?”随即便转首对身后的一众侍女斥道,“怎么办的差事,小主的膳食今夜没有准备么?朕不是特地的吩咐过了!”

见皇帝眼神凌厉,一字一句像是掉在地上都能砸个坑,她们纷纷下跪乞罪,我依偎在他的怀里道,“不该她们的事,膳食已经做好,只是嫔妾实在是下不去口,一想到大婚之日无夫君伴在左右,便觉得索然无味。”

他哈哈一笑,“所以夜已如此深了,你还是觉得寝食难安,不肯入眠。唉!朕还以为你与朕心有灵犀,故意的在等着朕,若是以后还能传的一段佳话。”

我将话语压得极底,娇羞的道,“皇上,嫔妾就是在等着皇上呢,虽然无意,却也有心。”

他的嘴角浮起一抹笑意,“好,那朕就陪你用些膳食,总不能让朕的珍儿空着肚子和朕同房。”说罢便将我轻轻放下,我的面颊早已红透,简直像熟透了的山柿子,忙低下头去,不敢再看他一眼,只娇羞道,“皇上也不知道羞。”

他却仰天一笑,王提乾却上前道,“珍小主不知,皇上都几日未曾好好的用过膳了,奴才怎么劝都劝不住。”

扶崧忙上前道,“奴婢这就去御膳房叫他们重做一席面的膳食来。”

我望着壁墙上倒映着他的身影,消瘦的躯体衬的脖颈愈发的修长,便心疼的道,“皇上都几日未曾用膳,怪不得一双素净的容颜有些憔悴。”

王提乾上前解释道,“珍小主不知,近日辽东的后金屡屡侵犯我大明的国土,辽东经略熊廷弼刚上的折子请求为之一战,皇上正为此事烦忧呢。加上户部侍郎周铮今个在街口与商贩起了争执,纵凶伤人,那商贩被人胡乱一顿拳脚,竟没了气息。”

还未说完,皇帝一瞪,“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

后宫不得涉政,这是太后今日教导的原话,于此我也不愿接话。只静等着一桌上等的席面摆放妥当,和他共饮一杯。可是桌面上却只安置了一双碗筷,我斥责扶崧道,“做事怎么如此不当心,只呈上了一双碗筷。”

见扶崧面露难色,我便知道其中必有蹊跷,便展眉道,“皇上难道不用膳么?”

他挑了挑眉尖,“朕只是说要陪你用膳,却不曾说过要用膳,一想到国事,朕吃不下去。”

看来后金俨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还有户部尚书周晟的儿子周铮,静姐姐的兄长,年少时曾做过皇帝的伴读,素闻此人为人嚣张异常。我便撅了撅嘴,“皇上不知,嫔妾也食之无味。”

他迟疑了片刻,徐徐问道,“难道这一桌子席面不合你的胃口?”

我点了点头,便指着他面前的一道腊味合蒸,缓缓而道,“皇上您看这道腊味合蒸,讲究的是腊香浓厚,柔韧不腻,捎带厚汤,可是连汤匙都蒸没了,肉定是蒸老了。”

“是么?”他提起面前的筷子一夹,“这道腊味合蒸咸甜适口,哪里将肉蒸老了。”

我假装惊叹道,“没有么?皇上您再看这道炸紫酥肉,酥肉都炸的软绵绵的,哪里能教嫔妾下筷。”

他又夹了一片酥肉含在嘴里,“外焦里嫩,肥而不腻,实为上品。”说罢便笑了笑,“朕的珍淑女愈发的难伺候了,都叫朕宠坏了。”

我忙赶着话道,“皇上,您再尝一尝这道西湖醋鱼,想来也是难吃极了呢。”

他将筷子置于鱼腹,搭在皓腕上的镶金线袖口随风微微飘动,顿时失声朗笑道,“好哇,你又在诓朕,朕又上了你的当了,你这是在逼朕进膳呢,这席面上的菜哪一道不是精益求精,你把朕的御膳房做的菜各个贬斥了一番,教朕好没面子。”

我笑颜逐开,“皇上吃的可还满意,看来是嫔妾见识短浅了。”

“哪里是你见识短浅,分明是朕上了你的当了,哈哈。”他随即爽朗的道,“再取一双碗筷来,朕要和珍淑女一起用膳。”

王提乾眼尖,怕早已看透,早早的将一双备好的碗筷奉上,赔笑道,“奴才哪里有珍小主这样的本事,奴才看着皇上几日不进茶饭,心疼极了,屡屡相劝,可皇上就是无心,谁知珍小主几句话就让皇上进膳,奴才钦佩的很。”

我笑道,“皇上,嫔妾不懂国事,且嫔妾今日方听得太后教诲,不得干涉朝政,辽东的局势不是嫔妾所能进言的,可是皇上的身子骨是嫔妾所关心的,所以还望饶恕嫔妾方才的欺君之过。”

皇帝朗笑一声,将手掌搭在我的手背上,亲昵道,“欺君,话说的怎么这样的严重。既是夫妻,何来欺君,这话是朕对朝臣们说的,对你永不会说出口的。”说罢便嗔笑道,“朕夸你有心还来不及。你的手怎么这样凉,让朕给你暖暖。”说罢硬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我只得连连叫苦,“皇上又在耍赖皮,这样叫嫔妾如何进膳。”

他却盈盈浅笑道,“朕喂你吃不就行了。”

见我二人言语暧昧极了,一旁侍候的内监宫女都识趣的退了下去。用过晚膳之后,我便与他一起漫步到寝室。他与我一同坐到床榻边缘,将嘴唇探到我的香肩上,此时王提乾也被他打发到殿外候着,便只有我二人,我的手掌一点点的用力往外推他,他看出了我的紧张,“怎么,你紧张了。”

我红着脸道,“嫔妾不敢欺君,嫔妾从未如此紧张过。”

他目光注视我良久,不肯转移半分,“朕的珍淑女还怕欺君么,方才也不知是谁一步步诱导朕将席面上的膳食一扫而光,都道温饱思淫欲,如今朕变得愈发的有精神了,还不是全拜你所赐。”

殿外的大雨淅淅沥沥,一些深凹的地面已有雨水集齐的水洼了,侍卫们轮番巡逻的踩踏声忽远忽近,“轰隆隆”的倾盆大雨和我娇羞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罗帔掩丹虹,我转过头去不肯直视,他轻呢道,“跟朕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珍儿,你总是教朕这么的欲罢不能。”只觉眉黛羞频聚,唇朱暖更融。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汗光珠点点,发乱绿松松。只觉得耳边匀称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急促。

渐闻声颤,微惊红涌。顾不得鬓乱钗横,红绫被翻波滚浪。花娇难禁蝶蜂狂,和叶连枝付与郎。觑鲛绡腥红染妆,滴溜溜粉汗如珠。绛绡缕薄冰肌莹,雪腻酥香。那一刻不容我多想,只记得耳垂响起他的呢喃,“你是朕的!”

次日一早,便由我亲自给他更衣上朝,他恋恋不舍的离了永和宫,我便急忙对扶崧道,“为我更衣,待会去静淑女的钟粹宫一探。”

扶崧不解,“小主昨夜刚侍过寝,何必如此着急呢?”

我担忧的道,“皇帝昨夜不尊太后的教诲,执意夜宿永和宫,怕是这会已经传得满城风雨,说我独断专宠。如今定是要找个机会去嫣姐姐哪里解释,若是直接去嫣姐姐哪里,怕是有逞能之嫌。”

扶崧还是不解,卿黛却抢先一步道,“小主莫不是觉得静小主和嫣贵人交厚,所以先去钟粹宫打探个消息,看看形势如何。”

我趁机斜眼轻轻一扫卿黛,一慧黠的眼眸凸显精明,果然事事巨心,难怪司设监挑她作为我的尊等女官。方踏入钟粹宫半步,便觉得正殿热闹异常。掀了帘子走了进去,见静姐姐葱指上带了几副金子所铸的护甲,镶嵌着几颗鸽血红宝石,雕成朱曼华沙的模样。虽然手戴护甲,这般不甚方便,可还是抵不住对婴孩的喜爱,怀里正在挑逗一名婴孩,见我来了,略一惊讶,便朗声道,“妹妹来了,昨夜侍寝可别把妹妹累坏了,怎么今个一早便来了我这里?教姐姐我吃惊啊。”

我微笑道,“论家世,妹妹逊姐姐一筹。论年长,妹妹那里及得上姐姐阅历。所以特地过来探望姐姐一番,别让姐姐在心里数落妹妹才是。”

静姐姐丝毫未有将怀里的婴孩置下之意,一边抱在怀里哄着,一边曼步朝我走来,“妹妹哪里的话,姐姐我是那般小气的人么。论家族荣耀,姐姐哪里还有什么苛求的呢,只是希望作为他的妾室,能让我尽一些夫妻之实,求个孩子也是极好的。你瞧瞧这个孩子,眼睛水灵灵的多讨人喜欢。”

我上前去一探,婴孩的眉目下眯着一条比棉线还细的缝,嘴角依稀还带着些未擦净的口水,我便用手指抹了去,“这男婴是哪家的?”

静姐姐面露春风,得意的道,“这孩子是我的侄儿,我特地让兄嫂带进宫让我一瞧。”

我方发觉旁边站立一妇人,身着一袭丹霞锦轻纱叠云裙,冷峻的脸上却遮不住天生的丽质,眉间倒是夹杂些许惆怅,忙对我施礼道,“臣妇薛盈见过珍小主。”

我也回礼道,“长嫂倒是客气了,这个男婴的眉目倒是像极了长嫂。”

静姐姐“噗嗤”一笑,“你可真会自来熟,她是我的长嫂,又不是你的长嫂。”

我做一副狡猾模样来,“静姐姐的长嫂不就是我的长嫂。”

“你呀!”静姐姐会心一笑,随即便转过身来朝我盈盈一笑,“珍儿,你也以为这是个男婴,其实是个女婴。”

“哦?”我不解道,“那为何穿了男孩的衣裳。”

静姐姐随手紧紧为孩子裹了裹襁褓,生怕他冻着,只叹息道,“唉,都是我那不成器的兄长,哥哥一直想要延续家族荣光,所以一直期盼着嫂嫂肚子里的孩子是个男儿,谁成想却是个女儿,于府里哥哥并不待见这个孩子。而且加上前日满月抓周时候,便将桌面上摆放了无数的金银宝物,可谁知这孩子竟抓了些脂粉钗环,教哥哥好生恼怒,长大后必没出息,更加的不喜。”随即便恼羞的道,“这孩子本就是个女儿身,不抓些脂粉钗环,难道还要似他一般抓些金银钱财,将来沾染一身的铜臭味,才合了他的意吗?”

说罢我见站在一侧的长嫂已然眼含泪光,说罢静姐姐便继续对我侃侃道,“眼见已满三月,连名字都不曾提及,可是苦了嫂嫂,思念男儿成疾,如今正想着再要一胎。”

“还有这等事!”我回头一瞧,长嫂脸色露出七分憔悴,我便安慰道,“这孩子本就是个女儿身,何必要求太过,抓些胭脂粉钗不也的极好的,依我看,长嫂可不必理会。”

“是啊,恨只恨哥哥望子不成龙吧。”静姐姐垂首对孩子惋惜的道,“若是你是个男儿身该有多好,咱们周家的满门荣誉将来都将系在你的身上。”静姐姐继续对我道,“我知道你来的缘由,你放心,嫣姐姐为人没那么小气,方才我的侍女一早去了景仁宫探望,如今嫣姐姐的气色好着呢,不过嘛,太后那边你要好生小心。”

我点点头,“太后一直是很看重嫣姐姐的。”

静姐姐见四下无人,便将孩童移交到乳母手中,轻轻抚住我的肩膀道,“也不完全因为这些,更多的是因为皇上。皇上登基之初便软禁了侨督,昨个夜里又在大喜之夜弃了景仁宫,到了你那里,你可知道,侨督和张家可是对太后有提拔之恩,皇上如今软禁了侨督,又折了张家的面子,太后定是此刻对你不满,我就怕太后迁怒皇上于你身上。”

我随手捋着腰间镶嵌的金丝纹绣,静听她说着,急道,“那依姐姐看,该如何是好?”

静姐姐感叹道,“说容易也容易,太后喜欢子嗣,后宫之中还无任何子嗣,如今的后宫以绵延皇室血脉,修养子嗣为上。你说太后为何要嫣贵人成为皇上临幸的第一人。”

我未曾想到这一层,惊叹道,“为了能让嫣姐姐快于我们延续子嗣,这样便有了理由,日后嫣姐姐功劳卓勋,堪以大任。”

静姐姐点点头,“只是如今木已成舟,这阴差阳错的,你倒成了皇上临幸的第一人,不若就在太后耳旁吹风,就说定要为皇上添一添子嗣,将来为太后撑腰这样的话,向太后讨好,你这样机灵,太后定会喜欢你的。”

我点了点头,忽而背后背后一阵嘈杂之音,原来是沁淑女也来了,今日身着一湘红色大红妆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摩挲有声,人还未到声先到,紧随其后的便是瑶淑女,瑶淑女如今倒是乖觉,紧随在沁淑女身后,不似之前那般跋扈,沁淑女见我便笑道,“姐姐们在聊什么呢,珍姐姐今个真是好气色,怕是昨夜侍寝累着姐姐了。”说着便用手一抚面颊,娇叹道,“哪里似我们这般空手闺房,容颜都憔悴了好多,哪里比得上姐姐。”

我笑道,“皇上昨个说了日后定要雨露均沾,妹妹的永和宫离皇上近些,自然是得些便宜。”

见我显现些许得意之色,瑶淑女便嫉妒道,“我可听说皇上是从景仁宫连夜赶往永和宫,景仁宫可是距养心殿最近,要说近水楼台也轮不到妹妹,妹妹这说辞显然不能服众。”

她本来就是要教我难堪,可是却抢了沁淑女的风头,魏玲沁当即冷冷道,“姐姐今个的话可有点多,说话可要小心些,这里不似姐姐的府衙,说话可要懂些分寸才是,皇上临幸谁姐姐也要管么?”

瑶淑女做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不敢再言语,沁淑女说罢便转向我道,“不过嘛,瑶姐姐说的却也在理,这个理由真是难以服众呢。”

我便毫不留情面的反驳道,“看来皇上是真的喜欢妹妹呢,妹妹的储秀宫端庄大气,可是也挽不住皇上的心。”

沁淑女眼神划过一丝不屑,“是么?妹妹可听闻皇上将永和宫装饰的奢华至极,哪里比妹妹的储秀宫差。”

静姐姐本不屑与魏玲沁交道,可是身处自己钟粹宫殿内,总要说些圆场的话来转移目光,笑道,“我们方才在讨论这孩子的名字,都知道珍儿博学多才,所以想为我侄儿向珍妹妹讨个名字。”

沁淑女悠悠的道,“是啊,都知道珍姐姐学富五车,才识可堪比宋代的李清照,西汉的卓文君,东汉的蔡文姬,哦对了,宋代还有个严蕊呢,估计连宋代的严蕊都自愧不如呢!”

沁淑女的刻薄早在我意料之内,见她面带讥色,也不禁心生怒气,众人都知李清照少时丧夫,卓文君与一贫如洗的司马相如私奔,后被无情抛弃,东汉的蔡文姬更是被匈奴所俘虏,此三人下场皆凄凉委婉,而宋代的严蕊虽然诗书小有成就,但是留恋风尘,是个名副其实的营妓。刚要反驳,皇帝却来了,“怎么都聚在这地?”

我们见皇帝来了皆下跪施礼,他对我道,“朕方才去永和宫探望你,发觉你来了钟粹宫,便折了过来。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笑笑,“众姐妹们都是方入宫,都在探讨诗书礼仪呢。”

他闻言欢喜异常,眼光扫过静姐姐怀中的婴孩,“这孩子从何而来?”

静姐姐恭敬的道,“这是嫔妾的侄儿。”

“周诤的孩子,抱过来让朕瞧瞧。”他随即一望,来了兴致,见婴孩雅致的小脸上桃腮泛红,细长的眉毛下闪亮着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神,不由得喜爱了三分,便抱在怀里,俨然一副慈父模样,“果然生的精神,你们何时能为朕生养一个孩儿?”

还未等我答话,沁淑女便妩媚道,“皇上也得给嫔妾机会才是。”

他略微一笑,正声对静姐姐道,“你哥哥最近如何了?”

静姐姐急忙道,“哥哥最近安分极了。”

将皇帝意欲坐下,长嫂薛莹见状急忙将孩子抱了过来,“这个孩子今天真是懂事极了,本来见了外人都要哭泣折腾一番,今日见了皇上和各位小主也不哭闹。”

他这才腾出双手捧了一杯茶在手心,只是坐在宝座上冷冷的道,“是真的懂事么,也不知是不是怕朕畏朕,如他父亲一般狡黠。”

静淑女急忙解释道,“哥哥于外人眼里是国舅,可是于皇上眼里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舅子而已。”

皇帝“哼”了一声,将茶杯重重摞在桌面,“他还本分,你哥哥仗着是朕的国舅,昨个在街口纵凶打死了人,还是今天朕在朝堂之上,私底下疏通了刑部,教人顶替了他的罪责。”

皇帝将话说的这般重,静姐姐慌忙下跪乞罪,“皇上言重了,嫔妾定当让哥哥好自收敛。”

果然我们与他不仅是夫妻关系,先是君臣,他见静姐姐腰系薄雾烟绿色拖地烟纱,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眼神有神,眼眉之间点着一抹金调点,撩人心弦,又想起昨日冷落了她,空守闺房,心生怜惜,便轻声道,“起来吧,以后叫他收敛一些即可,都是有了孩子的父亲了,该沉稳些了。”

沁淑女上前进言道,“皇上,司设监拨给嫔妾的内监中,有一个在钦天监待过一阵子,说是颇通孩童之相,不如就让他看看此子以后的作为,此博众姐姐们一乐。”

我心想,“这魏玲沁素来与静姐姐不和,不知又要耍什么鬼把戏。”

忽而身旁一内监从中走出,向我们逐一施礼之后,便走到孩童面前一探,不觉连连后退,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浑身颤抖,缓缓对我们道,“此子龙瞳凤颈,极贵验也。”说罢便遗憾的道,“若为女子,则定当大家闺秀。若是男子则前程不可限量,将来必震撼天下。”

我与静姐姐都心中一惊,之见皇帝眉眼间尽是阴霾,朝着静姐姐道,“你刚才说此子是你的侄儿,是个男儿身啊,若为男儿则前程不可限量。”

沁淑女动了动指头上的护甲,得意之情溢在眉梢,“若是个女儿身就好了呢,想来这男婴日后必有出息。”

我与静姐姐清楚的知道,这婴孩本就是个女孩子啊,只是静姐姐太过喜爱便唤为“侄儿”罢了,于此时我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化解,一旁的长嫂更是心急如焚,皇帝怕是已经起了疑心,害怕这孩子将来篡位,沁淑女将矛头更是直指周家,此时抿嘴不语,就等着看周家的笑话。我微微沉思,便笑笑,“皇上,静姐姐让嫔妾给这孩子取个姓名,方才未能想起,如今却想到了一个好的名字。”

皇帝心不在此,只是淡淡的道,“哦,说来听听。”

我当即便道,“不就就取名为亚男。”

“亚男。”他心头一震,疑惑道,“难道这个孩子是个女儿身?”

于他自己说了出来,我和静姐姐都松了口气,我点头道,“是啊,只是因为静姐姐太过喜爱,所以才一直以侄儿相唤。这孩子其实是个女儿身。”

他眉头一展,我知道那句“若为男子,前程不可限量,将来必震撼天下”在他心头激荡,如今被我一语道破,见他展颜一笑,我也随之笑了笑,“皇上觉得这名字好么?这孩子是个女郎,算起来也算是皇上的侄女呢。”

他方才松口,凝眸注视方才的内监道,“刚才你是如何勘测的,怎么连男女之身都分辨不清?”

那内监见时机不好,便急忙下跪道,“奴才嘴误,方才没有看清这个孩童的真身,若是女子身倒是极贵验也,倒也无妨的。”

“混账!”他咆哮道,我趁机道,“皇上,依嫔妾看,倒是这个奴才为了博取欢心,方才故意编造的呢,险些还皇上误会了自己的侄女。”

“害朕方才差点误信谣言。沁淑女的下人说话也太不当心了些,拖出去重责二十大板。”说罢便由内侍拖了出去。一个个板子落在他的身上,使他不断哀嚎,方解了静姐姐的心头之恨。

忽而王提乾上前禀道,“皇上,兵部来了辽东的八百里急奏,兵部的堂官们都在乾清宫候着您呐。”

军情紧急,他不便停留片刻,随即便离开了,沁淑女和瑶淑女也随之离开,静姐姐拉着我的手道,“方才多亏你机警,若不然便要搭上我侄儿的性命。说来也是我不好,只过太喜爱这个孩子,一直以侄儿相称,珍儿,你可知我多希望为皇上诞下一名皇子。”

我盈盈一笑,“这孩子如今也有了姓名。”说罢便对长嫂薛莹道,“如今看来,这姓名也算是皇上御赐的呢。”

周莹含泪,对我感激不尽,“这孩子本来就福薄,不被他父亲喜爱,如今有了皇上的御赐姓名,也能在府里抬起头来了罢。”

静姐姐恨恨的道,“你方才看到瑶淑女那般寒酸模样,她父亲也投靠了魏忠贤的麾下,如今依仗的便是魏忠贤的权势,所以才对沁淑女如此的巴结。”

我轻轻一动指头,“早就料到了。”

静姐姐的眉目凝成一股直线,眉间自如烧霜映日般滚烫,两只杏子般大小的双眼,燃烧着激荡的火焰,恨恨的道,“方才你也看到了,沁淑女处处寻我周家的麻烦,我绝不与她善罢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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