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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凰城夜(一)(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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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由皇宫来的使节抬着凤舆送我入宫,爹爹身着朝服迎出大门外,向北深深叩首,跪送使节与我离行。我眼中早已噙满了泪水,强忍着不让眼泪滑落,待我方要榻上凤舆的瞬间,爹爹方敢抬起头来,半挺着身子恭喝道,“恭送小主入宫!”说罢便复又伏在地面叩首,凤舆缓缓起驾,范府上下一众人等皆跪拜在后,看我渐行渐远。掀开舆帘回首展望间,只觉父母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似艳阳洒落在湖水深处,模糊的只留下一个令我深思的背影。原来终究是我隐忍不住,泪水似决了堤的洪水般喷涌而出。此刻父母的背影定要深深的刻在心坎里,这便是我对儿时长大的府邸留下的最后回忆。离别是晚风中的殇,带着我对儿时的眷恋而落幕。我自诩年少,韶华倾负,于范府的繁华哀伤终成了过往。而我再也不是待嫁闺中的女子,我范玉珍,如今便要出嫁了,我的郎君便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儿。我不禁扪心自问,难道真如由检哥哥所言,我看中的唯有他作为皇帝手中的权势。离开了范府若要再回,那便唯有省亲了,皇宫中唯有贵妃以上方有一年一度的省亲,而我只不过是初入宫廷的一个最末等的淑女罢了。倾我一生入了一座花开不败的城,选秀乃是三年一期,或许有朝一日我会老去,可是他的身旁从不缺容颜姣好的女子,此刻我唯有祈祷,愿他爱的是我的人,而不是我的颜。容不得我多想,一路上熙熙攘攘的喧嚣把我拉回了现实,道路两旁人声鼎沸,皇家乐队一路上敲锣打鼓,演奏的乃是皇家宫廷乐曲“中和韶乐”,我掀开舆帘探出了半张脸,原来都是来看我出嫁的人群,扶崧忙凑到我的跟前提醒道,“小姐万不可失了身份,还是快将舆帘合上吧。”

扶崧向来是伶牙俐齿的,如今的舌头像是裹着棉花,舌尖似在嘴里打滚,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利落,我淡然一笑,“原来你也有这般紧张的时候。”

扶崧的话像是打在木板上的一颗颗钉子般,呆板极了,话中总是透着一副隐晦的小心,“奴婢自然不能丢了小姐的面子。”

或许是我的身份变了,扶崧也变得拘谨起来,我忙笑道,“你我二人何时变得这么生分,在我面前不必拘谨的。”我抵不过心中那份好奇,便顺着缝隙偷偷向外瞧去,街道两旁的商贾都放下手中的生意,纷纷将目光投向轿子里,他们定想一睹我的芳容,这份荣光便是他赐予的,不知道他每日上朝要接受大臣们的三叩九拜,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心中窃喜,如今也寻一寻这做皇帝的感觉。

不一会凤舆就被抬进了紫禁城,霎时喧闹声遁于无形,静的连蝴蝶扑棱翅膀的声音都听得清楚,连路上途径的淙淙水声,在这也悄然凝噎。好似一切都溺死在了城中,皇家威严顿显无疑。一路上各宫室的宫女内监们见了凤舆走过,都要下跪叩首,见他们姿势娴熟,我的心犹如一泓汹涌的波涛在心中翻腾,从未见过如此阵势。扶崧强忍着紧张,隔着帘子对我道,“小主,咱们方才过了神武门,这会正沿着千秋亭向隆宗门走去,过了隆宗门便是慈宁宫了。”

“小主。”进了宫门这称呼改的好快,我须要尽快适应这种称呼,便无声无息一笑,“你倒是将紫禁城的一切了然于胸,不过嘛,这语气较方才倒是温润了不少,不似那般拘束。”

经过我的鼓励,扶崧这才展颜笑出声来,讲话又清脆了起来,“奴婢可不能折了小主的面子。”

透过舆帘向外瞧去,紫禁城的风光无限尽显现在眼底,好一个气派无比的宫殿。朱墙黄瓦,美轮美奂;雕梁画栋,光彩夺目;檐牙高啄,错落有致。这里的宫殿檐顶多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甬道内外均饰金龙和玺彩画,殿门两侧尽是琉璃影壁,壁心及岔角以琉璃花装饰,花形自然逼真,色彩绚美艳丽。虽是清晨入宫,阳光甚是冷清,却丝毫掩饰不住从这里泛出来的锦绣华贵。

舆轿缓缓前行,后宫的淑女们入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慈宁宫聆听太后的教诲,之后才由内监领着去寝宫下榻。忽而一阵馥郁的幽香沁在鼻尖,我掀开轿帘一瞧,原来正途径御花园,群花似争艳般一簇簇的悬浮在亭台楼阁中,星星似的缀于绿叶之间,为紫禁城增添了不少的春色。看这盛开程度,好似比上次与由检哥哥观赏时妖艳了许多,红得如火的木棉,粉得如霞的芍药,白得如玉的月季竞相开放。它们有的花蕾满枝,有的含苞初绽,有的昂首怒放。花虽无言,而却有声,任我品味,引我遐想。皇宫里的春色在我眼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美景,我心生留恋,便撇开了轿夫,一路闻香踏来,扶崧紧跟在我的身后笑道,“依奴婢看,小姐还是喜欢这紫禁城的。”

我讪笑,“喜欢是喜欢,可终究不是我的,只可观赏。”

扶崧含笑道,“小主若是喜欢,来日奴婢便在咱们自个的寝宫装饰一处花园,供小主欣赏。”

我凝神看着百花争艳,如今宫中的妃嫔如这一簇簇的鲜花一样争艳,嫣姐姐和静姐姐都是不可多得美人,一想到以后要与“百花”分享自己的夫君,心中不免一阵失落,方折了支月季含在手中,只听背后响起一声豪爽的喊声,“难不成妹妹想要独占这御花园?”人未见到,声音却抢先一步传入耳中,我回头一瞧便知是静姐姐,哪里还有人如她这般爽朗,便稍稍施礼道,“姐姐也在这呢!这满园的春色当然要与姐姐一同共享。”随之嘻嘻一笑,“姐姐不愧出身豪门贵族,细细品味姐姐的话腔中都有一股窸窣的碎银子声,好像掉在地上都能砸个坑。”

“你这丫头!”静姐姐身着一袭秋香色立蟒白狐裘箭袖立在我的面前,随即朝我简单的回了个礼,唇边浮起一抹笑意,“今个入宫可还习惯?”

我轻笑,“见一路上的宫女内监一一叩首行礼,倒是有些不适呢。”

我的话不多,分量倒极重,她也只得劝道,“这便是紫禁城的规矩,俗话说没有规矩不成方圆。”随即便叹了口气,“我们与他既是夫妻,又是君臣,见了面也要行跪拜之礼,以后会习惯的。”

见她少有的唉声叹气,可见作为后宫妃嫔都要经历共享一夫的悲哀,任谁也不能避免的,说罢便看着我的红眼圈道,“可是哭过了。”见我凝神不语,便拉着我的手道,“你我二人一见如故,自上次殿选我便喜欢极了妹妹,不知家父送的那顶乌纱帽,范伯父可是喜欢?”

我憋不住笑道,“姐姐可坑苦了家父,家父喜欢倒很是喜欢,正恼着该如何还礼?”

我二人皆是嘻嘻一笑,我便转首去欣赏一簇芍药,将头颅微微一侧,鬓发低垂斜插了五六支碧玉瓒凤钗。“这是什么?好精致的一支簪子。”她于众多凤钗中一眼便寻了过去,原来鬓角处别的正是那支青玉簪子,随即笑着道,“你也来诓我,还说无什么华贵的东西还礼,我瞧你头上的这支簪子质地纯洁极了,就连京中的大户人家也是鲜少有的。”

听静姐姐一说方察觉这支簪子极为耀眼,心里转念一想,这支簪子本就是信王从太后手里所讨要来的,碾转至我手中。一想到待会还要面见太后,却又没有其它的簪子替换,只得作罢,祈求太后不要看到这支簪子。

静姐姐随手掰开一簇绿叶,一朵山茶花高高的挂在枝头,我方要出手相拦,不及静姐姐手快,已经被他折下含在手里,朝我笑笑,“你瞧瞧这朵山茶花隐藏的够深的,不过花姿绰约,花色艳红,倒有种万花丛中一点红的感觉,让人眼前一亮,藏的再深也会被赏花的扒出来把玩。”说罢便看了看我,“于人也是一样,皇上可不就喜欢这样的人。”

我轻声附和道,“山茶花多开放于云南,京城倒是少见,尤其是姐姐手里的这支山茶花,开的如此艳丽更是不可多得,茶花一树早桃红,百朵彤云啸傲中。人人都道茶花好,今来始见满城霞。果真是绝好的花。”随即在心里不住的惋惜,好一朵极其艳丽的山茶花就这样被折断在枝头。

“这朵山茶花极适合妹妹。”说罢静姐姐便挪步朝我缓缓走来,将这朵山茶花插在我的鬓边。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我便先自嘲道,“可是像极了村妇!”

静姐姐随即笑了起来,不由啧道,“好一张巧嘴!”说罢便上下打量我道,“我看妹妹就是这百花丛中的一朵妖艳的茶花呢,传闻皇上喜欢极了妹妹,选秀之前便独自召见妹妹。不过以后这宫里的花会越来越盛,老了一茬便换一茬新的,以后免不了争风吃醋。不过依姐姐看,要吃醋也是其他姐妹们的事,妹妹生的如此一副绝世的容颜,深得皇上宠爱,只有争风的份,哪里有吃醋的份。”

我笑呵呵的道,“姐姐过奖了,妹妹那里比得过各宫的姐姐们。姐姐请看,妹妹喜欢的是这株杏花。”

顺着我的指尖望去,一颗杏树含苞待放屹立旁边,倒是别有一番风味,静姐姐道,“哦,果真花开如胭脂万点,占尽春风。”

我嘻嘻一笑,“珍儿可不这么想,姐姐看杏花含苞时纯红,花落时纯白。这树杏花道白非真白,言红不若红,若不仔细看可品不出杏花的韵味。这份低调与我倒是相仿,妹妹只求安心与各宫姐妹相处,让府邸的父母安心而已,并无争宠之意。”

“啧啧啧,听妹妹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呢。”随即静姐姐便拉着我的手,心头一酸,“唉,若是后宫众姐妹都如你这般贤惠,哪里来的这么多争斗。”说罢便朝我倾心道,“有一事情憋在我心里好久,一直不知该向谁倾诉,既然妹妹无什么争宠之心,如今便对妹妹说一说罢。”

我站在一旁静静的倾听着,静姐姐倒也不避讳,朝我直言道,“我有一表亲妹妹,生的一副较好的面容,听闻我要入宫,便缠着我要我向皇上引荐,说是能见一面皇上也就心满意足了。还说若是有幸能够入宫,定当唯我马首是瞻,一生尊我如姐姐般恭敬。”

我只淡淡的道,“姐姐信么?”

静姐姐微微一虑,便道,“我这个妹妹倒是颇有些心机的。”

闻言我已明白了大概,便笑道,“姐姐可听闻唐朝有几个王皇后很是出名,妹妹现在说的这个王皇后,其实也很强悍,很有手段,颇工于心计。但她生不逢时,遇到了一个无法逾越的对手。当时的皇帝甚是宠爱萧淑妃,王皇后想来想去,想找个办法挤走萧淑妃,找一个能够驾驭的女子,让她取代萧淑妃。这个法子听上去倒是不错,王皇后想不到的是,她迎来的,不是一个娇滴滴软弱的女子,而是一个未来的女皇。”

静姐姐猛地醒悟道,“难道你口中的王皇后是唐高宗李治的皇后王氏,而从宫外引荐的便是武媚娘。”

我一脸郑重的道,“王皇后的家世极其显贵,乃是太原王氏之后,王思政的玄孙女,王思政是北魏的高层,王氏一族乃是显赫的豪门大族。他的儿媳同安公主,是唐高祖李渊的同母妹妹。这样的出身显贵,与姐姐何其的相似。可惜最关键的一点却被她忽略了,她不想想,武则天是那种甘心被人驱使的女子吗?”

渐渐的,静姐姐嘴角的笑意褪去,面上一沉,不觉用食指轻轻朝我一指,“你的意思是?”

我略一踌躇道,“姐姐心里其实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为何还要来征求妹妹的意见。唐高宗的王皇后引荐武媚娘,还有东汉末年的袁绍引董卓入京,不都是引狼入室的例子。姐姐扪心自门,可有十足的把握将她拢于麾下?若是以后有任人宰割之险,还不如就此将她扼杀在摇篮里。”

静姐姐的脸色早已大变,凝神道,“我懂了。”

眼看时光逝于指尖,我便上前道,“走吧,我二人还是尽早的去慈宁宫面见太后。”

我与静姐姐一路携手而来,刚入慈宁宫顿觉大殿里的气氛庄重极了,烟气缭绕如仙境般,随处可见恭敬站立的侍从并列两旁。鎏金香炉里冒着紫檀燃烧出的陈香。初闻香味挺冲,我止不住干咳了几声,便有侍候的太监呈上几粒白色通透的糖粒,我随手挑了两粒含在口中,一股清爽的感觉扑面而来,“原来是由薄荷所制。”不由得感叹宫中侍候的缜密,都为各位淑女们想的周全。刚入正殿见各位淑女们分两列依次站在慈宁宫的两侧,太后高居宝座中央,我一瞧太后鸾辔堆云,翠钿侵鬓,着一袭丹霞云锦轻纱叠云裙,双目相较于殿选时更加凌厉些,可谓是粉面含春威不露。便和静姐姐上前一步,内监安得禄高呼道,“户部尚书周晟之女周静静淑女、户部郎中范浩正之女范玉珍珍淑女上前觐见!”

声毕,我和静姐姐一同步至正殿中央,屈膝行礼,“嫔妾参见太后,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宫内规矩森严,唯有妃位及其以上的级别才可以对太后自称臣妾,低级以下的淑女只能自称嫔妾。

或许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太后便神态悠闲的道,“起来吧。”

我便和静姐姐依次排在两侧,自方才我觐见之时,旁边的淑女都仔细的打量着我,此时殿内帷纱重重,整个慈宁宫仿若夜深人静般悄然无声。扶崧得意之情溢于面颊,小声在我耳边嘀咕道,“奴婢看静小主所说无误,依照小姐的容颜,在这后宫里只有争风的份,哪里有吃醋的份。”

我伺机巡视而去,当中便有当朝上公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通政使司左通政杨玉珂之女杨桂茹、大理寺寺正周着之女周琪、詹世府少詹事邹元标之女邹萱、礼部主事朱大化之女朱珺、工部员外郎应祥之女应瑶、光禄寺典簿姚宗正之女姚宝儿等十余人并列在旁。礼毕便都依次坐在太后的两侧,离太后最近的乃是吏部侍郎张国纪的千金张嫣,太后昔日与张家来往密切,初登皇后宝座更是少不了张家的扶持,今日索性便将嫣淑女的座位安置在首位。与嫣淑女并列的乃是魏忠贤的侄女魏玲沁,依姚姐姐的身份地位则被安排在了最末席,与我并列,我二人会心一笑。

嫣淑女抬头一望,太后脸上逐渐绽开一丛笑容,从额头蔓伸到嘴角,一双凌锐的眼光中逐渐放出光来,透着一股祥和淡定,当即动了动嘴角,“你们都是选秀精挑出来的淑女,都是万里挑一的人儿,这容貌自然是没得挑剔。可是这品德如何,哀家也就只能通过相处来识人了。若是被哀家发现有任何不轨的行为,哀家定然手不留情。还有一件事哀家提前跟你们说在前头,后宫万不得涉政,你们可都要安分守己。”

或许是久居中宫,话里始终透着一股冷傲高华的寒意,让我们为之所摄,不敢亵渎。众妃嫔皆离座屈膝行礼,“嫔妾谨记太后教诲。”

太后手捧一杯西湖的狮峰龙井,慵懒的“嗯”了声,我们复又回归到座位上。太后望了望一侧绿釉盘里的奶油草莓和黑皮西瓜,给身边的太监安德禄递了个眼色,安德禄当即知晓其意,将草莓端到嫣淑女的面前,太后笑着道,“吃吧,在哀家面前不必拘着了,这草莓是从福建加急运来的。”

安德禄是太后身边侍候多年的老奴,一副尖尖的下巴高高翘起,嘴唇深深瘪了进去,话不多,但是能在深宫大院里深受太后宠信,任谁也不敢小觑。

“太后您好偏心,为何嫣姐姐吃得,我们就没吃得?”

太后定睛一瞧,诘问的正是魏忠贤的侄女魏泠沁,便轻轻一嗤,“哀家听闻你是魏忠贤的侄女,魏忠贤特地向皇帝为你求了储秀宫,怕是你入宫后食的比哀家还好,反倒瞧着哀家这里的东西眼馋。”

魏玲沁妩媚一笑,“太后说笑了,嫔妾哪里敢和太后争宠。”

嫣姐姐怕各位姐妹们为难,当即浅浅微笑,“太后哪里是偏心,就是嫔妾离太后近些罢了,反倒是沾了不少的便宜呢。”

安得禄当真是个人精,即刻领会了嫣姐姐的意思,将呈西瓜的盘子端到各位小主面前,任各位小主挑挑拣拣,都放一颗含在嘴里以缓尴尬。看嫣淑女如此贤惠,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还有一事,哀家奉皇上旨意,淑女张氏驾驭下宽仁,待人和善,封张氏为贵人,以示褒奖,钦此。”

张嫣当即下跪叩首,“嫔妾领旨,谢皇上隆恩。”

坐在嫣姐姐身后的便是静姐姐,当即祝贺道,“姐姐真是好福气,刚入宫门,就得皇上如此宠爱,妹妹好生羡慕。”

姚姐姐坐在末席,想要上前恭维,竟然插不上话。我却不以为意,心中暗叹道,“有人巴结自然有人眼馋,刚入宫廷就得如此宠爱,争尽了风头,不见得是件好事,这样出风头的事情还是交由旁人罢。”有人受宠便有人嫉妒,果然,一旁的沁淑女笑了笑,“依妹妹看,静姐姐水性定然不错,这见风使舵的本事真是令妹妹刮目相看,妹妹可真是望尘莫及!若是打水仗定然是一把好手,皇上哪天御驾亲征可一定要带着姐姐!都知道周家乃是皇上跟前的重臣,为皇上出钱出力,没想到如今这人也派上了用场,妹妹真是好生的羡慕。”

“你!”静姐姐被魏泠沁一语噎住,脸色涨的通红,见张嫣被太后赏赐,各妃嫔都说了些体面话来祝贺,眼里尽冒着羡慕的火花,一旁的杨桂茹也动了动嘴角,面颊划过一抹笑意,“瞧瞧嫣姐姐这一尊姣好的容颜,竟比最洁白的羊脂玉还要纯白无暇,比最温和的软玉还要温软晶莹,怪不得深得皇上宠爱,哪天妹妹可要上前讨教一番呢。”

我仔细的打量了一下这位茹淑女,腰系百花曳地裙,手挽薄雾烟绿色拖地烟纱。风鬟雾鬓,发中别着珠花簪,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而灵活转动的眼眸更是狡黠,我心想,“见嫣姐姐获封,像静淑女和沁淑女这般争执动怒倒是合理。常言道怒者常情,倒是笑者不可揣测也。相比于姚姐姐的隐忍和沁淑女的跋扈,这位茹淑女的端庄倒是更加的令人生畏。”

不一会功夫安德禄便将一盘西瓜端到我的面前,我拿起一颗尝了尝,西瓜都是经过去皮处理的,可以直接含在口中,隆冬刚过,这些反季节的水果也只有在皇宫大院里才能瞧得见,就连盛放水果的绿釉盘子也是别有一番味道。松石釉面浅淡光润,釉面犹如粥皮,还带有细小的纹片,配合如此意境,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待安德禄将盘子递到魏泠沁面前时候,已经转了一圈,魏泠沁何时被如此冷落,打心底厌恶,面色却是轻轻一笑,“这被人挑剩的东西,嫔妾实在是张不开嘴。”说罢便斜眼一愣安得禄,“还望安公公日后不要厚此薄彼,净拿些旁人挑剩的东西来糊弄嫔妾才是。”

魏玲沁依仗的便是魏忠贤的权势,魏忠贤权盛一时,安得禄哪里敢怠慢,当即唯唯诺诺的道,“奴才哪里生的胆子,敢这般愚弄小主。”随即将另一盘草莓复又首先递到魏玲沁的面前,后又轮回转了一圈,复又绕回太后身侧。见太后面色凝重,本就时常听到沁淑女为人跋扈极了,无人敢挫其锋芒,今日果得一见。太后不喜,但魏忠贤为新帝的肱骨大监,总要赏点薄面,打心底要包容忍耐些,如今看来倒真是一个极难伺候的主,心中难免有些后悔宣入宫中,可是当朝上公的颜面还是要给的。于是太后也不多加理会,不住催促道,“皇上也真是的,怎么还不现身。安德禄,还不快去请请。”

正空余闲暇时,内监早已为各位淑女奉上来一杯龙井,各姐妹都捧在手心细细的品鉴。我方将茶杯端起,斜眼一瞧姚姐姐今日着一湘红色大红妆霏缎宫袍,缀琉璃小珠的袍脚软软坠地,红袍上绣大朵大朵金红色牡丹,细细银线勾出精致轮廓,雍荣华贵极了,当真是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的。正看得出神,不一会安得禄便折回,在太后耳边楠楠私语,太后随即惊骇道,“什么?信王要去辽东,皇儿这不是胡闹吗?你听清楚了吗?”

安得禄低声应着,“奴才当时就站在皇上和殿下的面前,定是一清二楚无误。”

众姐妹们都在私底下议论,“辽东形式严峻,辽东经略熊廷弼几日前上书,此时正在和后金交涉,颇有箭在弦上之势。”我心头一阵焦虑,“难道由检哥哥是为我所伤?悔不得那日话说的重了些。”

安得禄道,“殿下去意已决,皇上还亲自赠送了一匹汗血宝宝为殿下践行。”

太后刚训过话,后宫不得涉政,纵使信王为太后亲生,在座的妃嫔谁也不肯多说一句,偌大的慈宁宫当即安静了下来。太后正值心神焦虑之际,随即一瞥插在我发髻中的这支青玉簪子,面带忧思道,“这根簪子倒是别致!”

安得禄随即一惊,忙道,“这不是太后那日命奴才去司设监打造的,还未来得及佩戴,便被信王殿下讨要了去。”

坐在一侧的我随即出列请辞道,“嫔妾范玉珍无礼,冒犯了太后。”随即将簪子取下,由安得禄上呈太后,太后仔细的打量一番,淡然道,“果真是给哀家打造的那支,这簪子从何而来?”随即猛的回想道,“哦,原来你就是那名唤做范玉珍的。”太后往在座的姐妹中一扫,站在一侧的我又急又羞,当下识趣的起身行礼,见我坐在末席,长叹一声道,“原来皇儿向我讨要这支簪子是为了博取你的欢心,你果然是国色天香。”

我忙屈膝躬身行礼,“嫔妾谢太后夸奖。”

太后眼中大有疑虑之色,缓缓道,“你知道吗,信王为了你,前些日子还大闹了乾清宫。哀家可就剩下这两个儿子,如今一人要去辽东荒蛮之地,怎能叫哀家不心痛。”

众妃嫔皆是一惊,到底何人能教皇上争风吃醋,便将目光都向我抛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如今这风头自己也独占了一份。坐在旁边的姚姐姐面露惶恐,随之便哑然一笑,“珍妹妹娇艳欲滴,引得皇上和殿下都竞相折腰,真是令姐姐好生羡慕。”

太后心里牵挂着信王,无心和各位儿媳说话,便随手理了理散花水雾百褶裙,“哀家今个累了,就不留你们了,你们都回各自的寝宫瞧瞧吧,光顾着和我这个老太婆说话了,还没仔细瞧瞧寝室呢。”

众妃嫔便都推笑着各自散去。

出了慈宁宫,便有内监上前禀告道我的寝宫坐落在东六宫之一的永合宫,扶崧别提多开心了,止不住的在我耳边念叨,“小主快听,这寓意多好,永和永和,永享太和。而且据奴婢所知,永合宫距乾清宫只有两条甬道的距离,皇上随便一散心就到了我们的居处,小主真是抢了个好住处。”

其中缘由怕是只有我清楚,那日相较于景仁宫的奢华,我便相中了质朴的永和宫,扶崧笑道,“小主,咱们的寝宫在东边,还需往东走走。”

我却急忙问道,“扶崧,出宫门往哪个方向?”

扶崧一脸惊讶的望着我,“出宫?顺着东边的走廊一直走到千秋亭,过了亭子就是神武门了。”

来不及言语,便顺着走廊走去,我知道心里还是放不下他,边走边急道,“我要见由检哥哥最后一面。”。

扶崧紧随其后,“小主,奴婢随你一同前往。”

信王此时正出了月华门,骑着皇帝御赐的汗血宝马一路北去,由检哥哥的背影何时如此巍峨,我不由得潸然泪下,朝他大声呼喊道,“由检哥哥!”

信王仿若未听到般径直踏马前行,如今我已入宫,若是此刻回头,将置我于何地。由检哥哥心头为我着想,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我心如刀割,那种深入骨髓的爱意伴随着丝丝忧伤,潜入心底。我只听着耳边的春风卷着微微泛红的枫叶,轻轻落在脚下,伴随着信王飘然的身影且行且远......自心头升起一缕无故的悲凉,一幅凄然绝美的画面在心头索绕,怎一个‘愁’字了得。我抬头望向天际,皇宫的巍峨更衬出我心里无限的怅惘,一种落泪的冲动佔据了整个身心,这是我头一次感到身处皇宫的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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