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意外和明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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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店房间的隔音效果并不好，走廊的人群来来往往，有住在这里的人，也有不住在这里的人，时而开门，时而关门，各种吵杂声从生理和心理上影响着需要休息的人。在这里住了一个礼拜后，季今凡终于可以回家了。

早上起来，季今凡感觉浑身酸痛，在展会里站了五天，而且高负荷运转，的确很累。他梳洗完后，打开手机，收到了沈妮的一条微信：你觉得我怎么样？

这条信息让季今凡很惊讶，惊讶中带有一些兴奋，还带有一些虚荣的无所适从。马上要动身回去了，季今凡没有回她，他也不知道怎么回她。

他们告别了广交会，告别了这个美丽繁华的一线城市。季今凡的外贸生涯才刚刚开始，他明白，只要继续从事外贸行业，以后肯定还会有机会来到这个城市，再见时，希望能有更大的进步和更多的突破。

阿郎开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他始终保持八十公里时速行驶，平时大大咧咧的一个人，在开车上倒是很求稳。高速公路上，各种汽车风驰电掣，各种参照物被抛在了身后。沈经理坐在副驾驶位上，季今凡和沈妮坐在后座。

季今凡看了看沈妮，想说什么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况且前面还有两个人在，很多话语不方便开口。但季今凡已经察觉到异样，从早上碰面到刚才服务区吃饭，沈妮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你怎么了？”季今凡主动发了一条信息给沈妮，然后把自己的手机设置成静音。

“你昨晚怎么没回我？”沈妮很快回了信息。

“我睡着了，关机了。”季今凡回了过去，这次她收到信息也没有声音了。

“那现在回我！”

季今凡犹豫着，过了几分钟后，发过去：“还好！”

季今凡和沈妮在后面默默地发信息，彼此就这样坐在边上却要用手机聊天，也挺浪漫的，有点像高中那会有些男生女生相互递纸条。

汽车仍在飞快地行驶，沈经理调低了靠椅，眯着眼睛静静地休息。

“还好，是什么意思？”沈妮继续追问。

“就是感觉还不错，和你相处挺舒服的，至于其它的，我真的没有多想。”季今凡表述着自己的真实情感，他试图委婉地用词，不拒绝，也不示好。对于感情，他在没定下来前从来都是这样模棱两可。

“哦。”沈妮只回了一个字。

季今凡也料到她不会更直白地继续说什么，他了解她的性格，她是一个很含蓄的女孩，无论对待情感，还是为人处世，她喜欢点到为止。

季今凡把脚伸长，身体缩下来，闭上眼睛，半躺在位置上睡觉，脑子里在想边上的这个女孩，她和应紫伊都是好女孩，典型的传统保守型女生，应紫伊爱笑，白痴型，热于助人，勤劳可爱，长相甜美；沈妮比较文静，知书达理，有内涵，大方温柔。这时期的季今凡是幸福的，先后与这两个女孩相处，并接触到了生活的点滴，积累了一定的感情基础，她们也都曾对季今凡表示过各自的情感初衷。

从早上到傍晚，他们横跨了多个省市，来到了浙江省境内，天色渐渐暗下来。季今凡睁开眼睛，前面驾驶位上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换成了沈经理，自己身边的人也变成了阿郎，沈妮坐在副驾驶位置上。

天已经黑了，高速公路上的车川流不息，车灯和路灯交相辉映，汽车快速前进，已经在温州市境内了。

一切都很平静，就快到家了。只是，谁也不会想到接下来发生的事将会改变这一车人的命运。

季今凡坐在位置上，刚睡醒的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刹那间，他整个人往右急速倾斜，他下意识地用左手去抓前面座椅的布套，奈何外力太大，紧接着，他听到了“哐”的巨大声响，一只手剧烈疼痛，额头好像被什么戳破了，脚趾头压在前面座椅下，恐慌中，季今凡闭上了眼睛，用手捂住头部；与此同时，他听到了沈妮大叫了一声，她的喊声极度悲惨，让人心碎。方向急转后，季今凡试探性地慢慢睁开眼睛，他整个人吓傻了，往下看是阿郎，他怎么在下面？季今凡不敢再乱动了，现场的诸多因素告诉他，他们遭遇了车祸，汽车已经翻了。

季今凡捏了捏自己的脸，有点痛，再深呼吸，感觉下身体的状况，最后，他确定，自己还没死，应该也没有其它即将造成死亡的伤口和因素，千万别有内伤啊。

“你们没事吧，沈妮，经理，阿郎？”季今凡想确定下他们是否都没事，他还不知道这次车祸的杀伤力到底有多大。

“今凡，你往上挪点，压到我了。”阿郎推了一下他，力气还不轻，他应该没有大碍。

季今凡试图向上挪，可是动弹不了，脚趾被卡住了，也没有足够的空间让他往上移。

“沈妮，经理……沈妮，沈经理……”季今凡连喊了几声，他们没有回应，阿郎也跟着喊了几声，还是没反应。季今凡开始害怕了，直接往最坏的那方面想，那一刻，真的很害怕他们会……很快，季今凡又联想到了电视里车祸的镜头，汽车是否漏油了？待在这里很危险，得尽快逃到车外。

季今凡用上面的左手肘部使劲敲了敲车门，但是打不开，也根本没有空间让他翻过身来去开车门手柄。

“救命，救命啊！”季今凡和阿郎大声向外面喊，慢慢地，他们听到外面的动静开始大了，背后有人在拉车门，可是没有成功。

“你们先看看前面的人，我们后面的还好，快点帮帮忙！”季今凡朝外面喊着，声音有点颤抖，但竭尽全力呼救。

“前面的位置都变形了，更加打不开车门，只能等交警和消防来了。”人群中议论纷纷。

过了一会，季今凡听到后面“砰、砰、砰”的敲击声，后车门被消防工具打开了，季今凡被几个交警抬了出来，两只脚的脚趾很疼，左手手腕处更是疼痛难忍，额头好几处在流血，一些碎片玻璃卡在上面。阿郎也被抬了出来，他的额头和眉角处也有多处受伤。

季今凡坐在路边，看见整个车辆侧翻着，公路边的栏杆也往外凹陷，汽车车头严重变形，玻璃碎得到处都是，他们在用液压工具作业，试图打开前面驾驶位车门，经理和沈妮都晕倒了，还有气息。在另一边，一辆装载着集装箱的大卡车也撞在对面的草坪边上，偌大的集装箱上显示着COSCO的字样，是一个四十尺高柜，估计有二三十吨，卡车的边上站着一个人，应该是司机，他愣在那里，也吓傻了。再往前看，不远处已经是收费站了。

门终于被打开了，沈经理被很勉强地拉了出来，只见他身上都是血，惨不忍睹，还有沈妮，她的下肢好像有点不一样，脸上也有多处地方在流血，两个人都处于昏迷状态，此情此景，季今凡已经忘了自己身上的疼痛，希望他们两个人都能没事啊……紧跟着，季今凡听到了救护车的声音，随后，他们四个人分别被抬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开往了温州市第一人民医院，途中，沈经理的气息越来越微弱，医生和护士在极力抢救他。

“啊！”随着一声惨烈的叫声，季今凡的左手手腕处骨头被接正了，然后打上了石膏。季今凡因为用一只手承受了巨大的冲力，导致左手手腕处骨头裂开，需要接正再打上石膏，一般情况下三个月后能基本康复。季今凡的额头包扎了两个地方，脚趾头因为受到重力挤压，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短时间内踢球是不太可能了。

阿郎的额头有三处破裂，加上眉角处的伤口，他总共缝了十几针，他的头部由于撞到了车门，有轻微脑震荡，所幸暂时没有大碍。

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沈经理在送到医院不久后去世了，他全身失血过多，最致命的是内脏受到猛烈撞击损伤出血。这，这怎么可能，一个好端端的人就这样走了，中午还在服务区一起吃饭，才过了短短几个小时就没了。

沈经理是季今凡在外贸上的师父和领路人，季今凡悲痛不已。沈经理是沈妮的好父亲，她能接受得了吗？她呢，她怎么样了？

这天晚上，季今凡和阿郎都得留在医院里观察，季今凡父母知道季今凡出了车祸，急冲冲地赶到了市区医院，夜里，母亲留在病房陪季今凡。

沈妮家的很多亲戚朋友都来到了医院，走廊被堵满了，堂姐小柔也在，他们已经知道了沈经理离开的消息，都哭得很伤心，特别是沈妮的母亲，整个人都瘫倒在走廊地上；还有很多人在手术室外等待着沈妮的最新情况，叶根和胡珍也来了。

凌晨一点，在经过三个多小时的抢救后，沈妮度过了危险期，只是她是双腿很可能要瘫痪，由于巨大的冲力和急刹，她的双腿被狠狠地卡在座位前面，加上汽车前盖严重压缩变形，她的双腿长时间得不到供血，导致局部细胞坏死，好在医生保住了她的双腿，不用截肢，医生说她以后能正常走路的概率很小，只能期盼后期治疗有所改观。她的额头和脸部也多处划伤，希望以后不会留下伤疤。

沈妮还处于昏睡状态，她不知道沈经理去世的事实。

这一晚，季今凡没怎么睡，面对这么大的意外打击，他还无法适应。经过一晚的观察，季今凡除了手腕隐隐作痛外没有出现其它不适。

清晨，季今凡来到了沈妮的病房门口。他透过门上的透明玻璃看着沈妮，她躺在床上输液，额头和脸部多处包扎着，旁边坐着她的母亲和另一个阿姨，沈妮的眼睛是睁开的，很红肿，应该哭了很久，她已经得知她父亲离开的噩耗。

一个小转头，沈妮看见了季今凡，他们相互看着对方，这个时候，一个眼神的支持比说任何话都好，面对一位父亲的死亡，大家的任何安慰都显得那样的微弱无力，沈妮承受着别人无法知晓的痛苦，身体的伤痛姑且不知道能否康复，心灵创伤所留下的疤痕又要到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复原呢？

季今凡推开门走了进去，沈妮看见季今凡挂在胸前那只打着石膏的手，愣了一下，但也没有开口说话。

“妈妈，姑姑，你们先去吃饭吧，有同事来陪我了。”她的话语有气无力。

沈妮母亲看了下季今凡，有点奇怪，可能，她搞不清楚眼前这个男的是那个来相亲的人还是沈妮的同事，她这会也没心思想这些了。

她们看起来很憔悴，特别是沈妮母亲，跟上次见到的那个热情饱满的阿姨判若两人，应该是整夜没睡，又没怎么吃过东西，更关键的是精神上太受折磨了，是啊，经历这样的不幸，她才是最痛苦的人。

季今凡也帮着劝她们：“阿姨，你们先去吃饭，沈妮这边我先看着。”

在沈妮和沈妮的劝说下，她们出去吃饭了。

房间里只剩下沈妮和季今凡。

我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呢？季今凡在心里想。

“你的肩膀能借我靠一下吗？”沈妮率先打破了寂静，用一种祈求的眼神看着季今凡。

“恩。”季今凡把椅子往床边拉近。

沈妮把头靠在季今凡的肩膀上，三四秒后，又马上靠回了床上，她好像意识到这样的行为并不合适。

“我以后是不是都看不到我爸了？”她的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

季今凡没有说话。

终于，沈妮大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我爸从小到大都很疼我，他懂得很多，什么都会教我，我以前身体不好，读书跟不上，他每天接送我上学和放学，很耐心地帮我辅导，后来，他就让我进公司做出纳，一步一步带我，这次去广州，他是让我多见识下……”听着她的诉说，看着她哭泣的眼泪和悲伤的神情，季今凡更加难过了。

“所以，你更加要好好地活着，坚强一点，让你爸能够放心，”季今凡脱口而出，“这是意外，谁也不想的，但也是事实，我们得面对现实，你不能让你爸失望。”

“我听到他们说我的腿以后要瘫痪了，不能走路！”沈妮无助地看着季今凡，“这是真的吗？”。

原来她已经知道了自己双脚的病情，这种情况下，刚才竟然还关心家里人的吃饭问题，多么坚强的一个女孩。

“医生都往最坏的结果去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好好治疗，过段时间休息好了，肯定可以走的，意志很重要，我相信你会好起来的，你一定可以的。”季今凡安慰着这个受伤的女孩，得让她往好的方面想，毕竟，某个医生的判断并不代表一切，什么东西都会有转机。

“我会努力坚强的，只是心里真的很难受，我想我爸，”沈妮拿起手上的纸巾擦了擦眼泪，“我的腿可以受伤，但不能带走我爸啊！”

“你先好好休息，把自己的身体休养好，这才目前最重要的，”季今凡转移了话题，“不好的事情会慢慢过去的，大家都会好起来的。”

季今凡嘴里一直这么说，但是心里却没底，三个月后自己的手会康复，那她的腿需要多久呢？难道真的像医生说的一辈子都是这样吗？

季今凡在病房待到了中午，然后回家，刚到家，他就在自己的日记本上写下了席慕容著作里的一段话：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继续做，有很多人，你以为明天一定可以再见到面，于是，就在你暂时转过身、暂时放下手的时候，你心中所有的，只是明日又将相聚的希望，在可以预测的重逢里，我们以为总会重逢，总会有缘再会，总以为有机会说声对不起，你以为日子既然这样一天一天地过来，也应当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却从未想过，每一次挥手道别，都可能是诀别，每一声叹息，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声叹息，也就真会有那么一次，在你暂时转过身、暂时放下手的时候，有些事情就完全改变了，有些人就从此和你永别。

写完日记后，季今凡开始折纸鹤，这是对沈妮的祝福，希望她能早日康复，也是对远方沈经理的慰藉，希望他能够安心离去。由于只能用一支手折，季今凡花了很长时间才折了47只纸鹤，这一年，经理刚刚47岁。

事后想想还是有点害怕，要不是季今凡运气好，要不是他随手寄上了安全带，可能也会在这次交通事故中遭遇更大的创伤，所以，一定要好好珍惜生活，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来，世事无常啊。

几天后，这起交通事故报告出来。交警认定，后方卡车司机在左车道超车时方向盘打滑出现变道，碰到了小轿车，小轿车被大卡车碰到后改变了行驶路线而撞上护栏，两辆高速行驶的汽车是经不起任何接触的，这起交通事故最终导致一死三伤的惨状现实，卡车司机负全责。真是想不到，沈经理忙碌半生都是为了集装箱货物出口，那该死的司机却因为自己的鲁莽失误用集装箱卡车杀死了这个善良的人。

这次意外带给大家的伤害是无法弥补的，追究过错方除了能在经济上给予一定补偿，并没有其它意义，离去的人永远不会再回来。

照道理，大卡车左道超车碰到小轿车，小轿车自然避险会向右打方向盘，应该是副驾驶位的车头先撞上护栏，那么驾驶室位置的冲力应该有所减轻，也就是说副驾驶位上的人应该是最危险的；而现在，小轿车司机在打方向躲避后，仍向右多打了方向，导致驾驶室这边的车头先撞上护栏，这对其自身的伤害是很大的，再退一步，即使汽车在平行位置撞上护栏，所造成的冲力和伤害也会分摊在驾驶室和副驾驶室两边。也许，沈经理是为了保护沈妮吧，这是父爱的无私，以自己的牺牲保护了子女最大程度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