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家乡的狗和赌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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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家越来越近了，渐渐地，季今凡已经不再去想那个远去的城市和在那城市所留下的回忆。人必须学会这样，忘记一些该忘记的记忆，不然生活将不会快乐。

季今凡和应紫伊分开的四个小时后，汽车停靠在了家乡的小镇上。季今凡回到了家乡，当他踏进这个小镇的那一刻起，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一样。这个年纪的平静是好是坏？难以言清。

“小凡，吃饭了。”耳旁传来了母亲的叫喊声。季今凡正在电脑前浏览人才网站的工作信息，母亲在厨房稍微叫一下，他就听到了，如同以前他在看电视母亲喊他吃饭一样。

回家的最大好处就是一家人能围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这不也是人生最大的意义吗？

“小凡，你有没有一万块钱？”吃饭的时候，父亲问。

“问孩子钱干嘛？”母亲赶紧打断父亲的话，“过段时间有一个会，是我收的，到时候就有钱了，再还给大哥。”

“自己儿子有什么关系啊，把钱先还人，欠着不舒服，这手术费都有报销的，到时候给回小凡不就好了吗？”父亲有些自责地说，“这房子翻新后我们的存款就没多少了，哎，还是怪自己赚不了钱。”

此时，季今凡的心里很难受，要是平时，他肯定会插上去果断地说有，但是现在，他还真拿不出一万块钱，他的积蓄在过去几个月内基本输光了。

“有的，明天我去取，先还给大舅。”季今凡脱口而出，但他哪里来的一万块钱，算上老头发的3000奖金，最多也就五千左右，可是眼下，他为了不让父母失望，竟然硬撑说自己有。

“不说这个钱了，你明天跟你小姑姑去见一个女孩。”母亲岔开了话题。

“什么女孩，做什么？”季今凡好奇地问。

“相亲，就是认识下，也不需要做什么。”母亲解释着。

“我又不大，不急着讨老婆啊。”季今凡跟母亲理论道。

“马上27岁了，还不大，你爸你这个年龄，早就有你了。”母亲振振有词。

“那不一样的，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相亲这么老套。”虽然嘴里这么说，但季今凡并没有认为相亲老套，现在外面的大城市也都流行相亲。

“看看有什么关系，又不会少块肉，这个女孩很优秀，人好看，家里条件也不错。”母亲开始哄人了，她还把季今凡当成小孩子。

“条件真这么好，那怎么会找不到对象，还能看上我啊？”季今凡反问母亲。

“你怎么就差了啊！又不是逼你们结婚，先看看，合不合适还要你们自己相处。”母亲永远不认为自己的孩子比别人差。

在母亲这一代人眼里，相亲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们的婚姻都是经人介绍，很多人甚至连面也没见过就已经结婚了。

母亲越说越急，她身体本来就不好，季今凡不想再继续跟她争吵。算了，母亲的要求也不过分，自己还没有女朋友，看看也无妨。为了不让母亲生气，季今凡很不情愿地答应去相亲，这也不是什么原则性的问题，去看看吧，随便应付一下。

在季今凡以前的观念里，他是不相信相亲会有真爱，他认定爱情是靠彼此间偶然地相遇，然后相识相知，这样才符合大自然规律，而不是刻意去安排，相亲的爱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并不可靠，有点物质，有点现实，目的性太强。随着年龄的增长，季今凡的思想渐渐开放与成熟，他明白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需要搭起一座桥梁，很多人因为学习和工作的忙碌，或者因为自身性格的内向，缺乏与外界接洽的机会，而相亲正是很好的媒介。

帮忙洗完碗后，季今凡躲进自己的房间，开始为怎么筹钱而发愁。

“要不，就玩最后一次，五千块压一把，这次赢了之后以后都不玩了，在家好好工作，”季今凡这样想着，他的心理开始起变化了，“这次为了父母也不算是赌，拼一把吧！”

说做就做，虽然理由有点搞笑，但所有的理由都只是一个借口存在，赌徒为赌可以是任何理由，也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

夜有点深了，村子里很安静，但时而会传来几声狗叫声，惊扰着人们的睡梦。这些年，温州各个农村的狗越来越多，还有很多都是野狗，没有人管。在如此寒冷的深冬夜晚，小狗们为什么不停歇一会，好好休息呢？

季今凡独自一人端坐在电脑前，隔壁房间的父母早已入睡。像在杭州一样，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季今凡的战斗才刚刚开始，只是今天的气氛有点不一样。

裁判的中场哨声响起，2015-16赛季，西甲联赛第17轮最后一场比赛，比利亚雷亚尔和巴伦西亚半场比分0比0，非常沉闷的上半场，无论过程还是结果。

跨年夜的唯一一场重大比赛，两队的忠实拥趸和全世界的赌徒都在关注这场比赛。新年，对赌徒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相反，他们并不喜欢阳历新年，这个时段，球赛少得可怜，西方主流联赛都在放假。

很快，新年的钟声也响起，2016年来了。

这是最好的时代，却也是最差的时代。好与差，对很多人来说，在于这场比赛的最终结果，一念天堂，一念地狱。

季今凡在挣扎，他万分纠结：到底是什么让自己如此冲动呢？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性格反差呢？何以把自己逼到如此的地步？如今自己就是一个十足的赌徒，那些引以为傲的信念呢？

季今凡的脸色十分凝重，从2014年巴西世界杯开始赌球以来，一年多的时间起起落落，虽然刚开始也有过小小的盈利，但很快，工作几年辛辛苦苦攒的存款一点点变少，每个月的工资也都输进去了，尤其这两个月的运气跌倒了谷底，买大出小，买主出客，眼下，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下了一注至今为止最大的投注，他把手头剩余的五千块钱梭哈了这场巴伦西亚初盘受让半球。很多时候，季今凡也想不通，他这样温和性格的人，接触赌博后，竟然会如此疯狂，丝毫不会考虑后果，人性的丑陋面展露无遗。

如果再输，那就戒了吧，季今凡心里笃定。

对于一个农村普通家庭来说，季今凡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好，但他也算争气，从来不乱花钱，每年都能存几万，原本准备明年用自己的存款买辆车，一家人出去玩或者走亲戚也方便，最主要的是让父母能够不用再挤公交车，可是，赌球打乱了所有的计划，让他一贫如洗。

好在，半场的比分还是可以接受的，只要巴伦西亚顶住下半场，保持不败就可以了，五千就能变成一万，把这一万块钱给父母，迎接他的将会是一个美好的明天，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在经过一个无比漫长的中场休息后，下半场比赛终于开始了。

季今凡双眉紧锁，双手合成祈祷状靠在鼻沿两边，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不愿错过每个镜头。每次巴伦西亚的进攻都让他很期待，多么希望各种世界波、远射、折射、乌龙、点球啊，如果巴伦西亚先进一球，这比赛就稳了；相反，每次比利亚雷亚尔的进攻都让他倍感煎熬，射偏啊，快防住啊，打飞啊，千万别进啊。

比赛进入相持阶段，双方你来我回，互有进攻，但是巴伦西亚的进攻更有危险，不过只开花，不结果，戈麦斯突破到禁区的小角度射门被扑出，帕雷霍的禁区外世纪波也非常可惜地被对方门将托出横梁，巴伦西亚如果能把握住一次机会，季今凡就不用看得这么揪心了。

赌球就是这样，运气不好的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墨菲定律在赌球界真心铁一般得硬。第63分钟，比利亚雷亚尔获得前场右侧任意球，布鲁诺左脚一脚漂亮的弧线球，足球在空门划出一道刺眼的彩虹，直挂球门左侧死角，比利亚雷亚尔1比0领先巴伦西亚，这个进球让季今凡的心态彻底崩溃了，他从来没有这样讨厌过一个进球，这漂亮而又恶心的进球却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了这个寒冷的夜晚。

季今凡往后推开椅子，双膝跪地，牙齿紧紧地咬着左手中指骨头，继续看球赛。还有机会，还有20多分钟，能扳平的，一定可以的，季今凡在做心理暗示，他告诉自己不要放弃。

射啊，快射啊，扳平比分啊，进一个一辈子球迷！季今凡在低声呐喊。

一分钟又一分钟的期盼和煎熬后，所有的希望都化成泡影，此后，双方再也没有改写比分。当一方有好机会的时候没有把握住，就会受到致命的惩罚，无数的球赛验证着这个铁论。

裁判吹响了终场哨声，无比期待的绝杀镜头最终没有出现，季今凡用拳头狠狠地砸了几下地板，然后又扇了自己几下耳光。

完了，一切都完了，全部输光了，所有的一切都被掏空了，刹那间，一种撕心裂肺的感觉痛彻心扉。

明天该何去何从？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梭哈前，不，赌球前怎么没想到有这样的后果，这才多久啊，总共加起来输了十来万了。季今凡不断地回忆，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变成现在这样呢，世界杯？美洲杯？不，从高中买足球彩票就已经埋下了赌球的种子了，我这样的人看似老实，实则定性不够，又有赌性，走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己必须负全责，说什么为了父母才去赌这五千块，多么好笑的借口啊！如果再陷下去，一定会走向灭亡。

季今凡分析的头头是道，但转念一想：不对！过了一会，他又微微一笑，自言自语：不行，不行的，不能这样结束！

季今凡想着天亮后还要去相亲，心里更加难受了，身上没钱啊，怎么去相亲，去肯德基或者茶楼消费下总不能让女生付钱吧，没钱的相亲是痛苦的，而因赌博输钱后的没钱再去相亲是更加痛苦的。

季今凡不甘心，他一万个不甘心，他要弄钱再来：绝不能这样认输，一定要再继续玩，一定要赢回来。

想时迟做时快，季今凡迫不及待地拨通了远在杭州的苏明辉的电话，尽管现在是凌晨一点，他管不了，也等不了哪怕多一分钟的时间。

电话铃声惊醒了苏明辉，他快速俯身挂断了电话，以免再把身旁的林熙白和卡卡吵醒。

苏明辉看了看时间，1点25分，他很自然地想到自己睡前下注的西甲已经结束了，不知道是大球还是小球。但紧着看到未接电话是来自季今凡，苏明辉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肯定是出事了，不然不可能半夜打电话过来。

苏明辉赶紧去客厅，没顾着自己下注的比赛结果，拨通了季今凡的电话。

“小凡，怎么了？这么迟打电话”苏明辉小声又急速地询问。

“小辉，洗白了，能不能借两万，以后还你？”季今凡有点失落地说道。他的小算盘是借两万块，一万块给父母，还有一万块作为赌本，继续赌球。

“什么叫洗白，赌球？输了多少钱？”苏明辉接连发问。

“是的，输了一些钱，刚刚一场比赛输了很多。”

“下注什么了，大球还是小球？”苏明辉脱口而出。

“不是，下了巴伦西亚。”

“巴伦西亚受让半球，实力和名气都不差，有这么好的事情？新年单独这么一场比赛，下盘受让半球太热门了，多少人下巴伦西亚和大球啊，哎！”苏明辉小声诉说着，“别玩了，戒了吧，赌球的结局都是洗白，你现在应该还没有外债，这还是好的，趁早回头，让它过去，会慢慢好起来的。”

“怎么，你怎么知道这些，你也有赌球吗？”见苏明辉分析了很多，季今凡好奇地问。

“我经常看球，有时候买些足彩，小玩玩。”苏明辉掩饰着，他并不想在赌球的问题上和季今凡交流过多。

“借我两万，有一万是给我爸的，还有一万，我想再试试看能不能赢点回来，再输我就不玩了。”季今凡又把问题带了回来，并如实陈述了借钱的用途。

“如果这两万输完，你确定能戒掉吗？” 苏明辉由衷地劝解着，“真的别玩了，这两万先拿去用，但是现在就戒掉吧，水太深了，没有人能轻易玩过庄家的。”

“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么大的人了，我不会乱来的。”季今凡并没有正面回答，此时此刻最重要的是拿到钱。

“要记住，真的别玩了！”苏明辉突然大声地说。

对于眼前这个好朋友陷入赌球，苏明辉很是担心，他明白，以季今凡的性格，一旦入坑了，没有付出一定的代价是很难完全戒掉，而且，身陷赌博的人很难听得进别人的劝说，只能靠自己醒悟。这么一想，苏明辉有些着急，讲话的声音逐渐变大。

劝归劝，这两万块钱，苏明辉肯定是会借的，以他们的关系和交情，如果有需要，别说是两万，就算是二十万，苏明辉也会借的。只是，这样赌下去并不是好事，反复借钱更是加大赌徒戒赌的难度。

客厅里的讲话声还是惊醒了睡眠并不好的儿子，已经快一周半了，但是卡卡的睡眠警觉度依旧很高，一有风吹草动，小孩便惊醒，时而哇哇大哭，然后要大人抱着哄睡才行。一年多来，每天半夜儿子醒来，苏明辉都非常有耐性地抱起儿子，来回轻轻走动，无论半小时还是一小时，直到儿子重新入睡。

小孩在哭，他们便没有继续谈话，等到把儿子再次哄睡后，苏明辉随即就转了两万给季今凡。

转完钱后，苏明辉打开比分APP，往下一滑，1比0的比分让他很舒心，他喃喃自语：这么焦点的一场比赛的确没有出大球，好在没有下注下盘是对的，挺好的，继续这样的节奏。

这段时间，苏明辉的运气不错，以下注小球和下盘为主的他已经赢了十多万，赌球这么年多以来，以前都是小打小闹，但是今年收获还不错。他自信地以为，随着经验的积累，他是能靠赌球赢钱的。

而季今凡失败了，彻底失败了，不仅输了钱，还输掉了戒赌的信念，本来以为回家可以依托着家的味道来戒掉赌球，却没想到才回来没几天就重新赌球，而且越赌越大。可见，戒赌与否的本质从来不是环境和地方，而是这个人的本质和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