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生老病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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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季今凡回到了家。夕阳的余晖照耀着祥和的村庄，家家户户升起了炊烟，门前路上的小孩们在戏耍，小鞭炮声此起彼伏，时而传来几声父母的叫喊声，小朋友的父母在喊他们回家吃饭，多年前的季今凡也像他们一样，这是家的味道。

“妈，我回来了！”喊出这句简单的话语，却又触动了季今凡心底的那根弦，曾几何时，他可以每天都说这样的话。

“你先去盛饭慢慢吃着，最后两道菜了。”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着，转身看了看他，露出了慈祥的笑容。

家的味道如同母亲那热腾腾菜肴的飘香，让人备感温馨。

父亲刚好从外面做工回来，停下脚踏车，然后俯身去提那工具箱，外套和头发上都散落着白白的石灰粉，粗糙的手指记录了每天的辛劳，弯曲的背影和褶皱的脸皮见证了岁月的变迁。

“爸，你回来了啊，可以吃饭了。”季今凡边说边抢在妹妹前面去帮父亲盛饭。

“哦。”父亲简单地回了一句，他总是没有太多话。

清炒茄子、豆干芹菜、红烧排骨、青椒墨鱼、番茄蛋汤，还有豆腐乳和腌萝卜干，千金难买这温馨的家常菜，简单的几个菜诠释着平淡踏实的生活，平淡踏实的生活诠释着人生最美的韶华。

吃完饭，季今凡就去隔壁看望爷爷了，当他再次看到爷爷的时候，他的心又猛猛地抽了一下，那蜷缩的身躯、苍白的面孔、无神的眼睛，季今凡惊呆了，爷爷说话的底气已不再像一年前那么苍劲有力，两只腿由于长时间没活动已经萎缩成细细的骨头，大小便早已不能自理，一切都太残忍了，奶奶扶着爷爷，小姑姑使劲地拍打着他的后背，爷爷的痰含在喉咙里咳不出来，此情此景，眼泪已经在季今凡的眼睛里打转。

爷爷听奶奶说季今凡回来了，脸颊边上的皮肤开始起变化，张开嘴巴动动，但是却说不出声来，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很微弱了，但是季今凡真的明白爷爷在说什么，想说什么。

一年来，家里人都没跟季今凡说爷爷的事情，他的身体每况愈下，说不准哪一天就走了。很多时候，你以为日子既然这样一天一天地过来，也应当这样一天一天地过去。然而，我们都错了，我们在长大，身边的人在变老，岁月无情，生老病死，总有一天，身边的很多人都是要逐渐离去的。

奶奶告诉季今凡，爷爷的身体从上个月开始就快不行了，喉咙里含着痰，吐不出也咽不下，现在，连医生也不敢再给他挂点滴了，讲到这里，奶奶哭了，她继续边哭边讲，其实除了眼睛失明之外，爷爷没其它什么大毛病，但是长期躺在床上，很多神经细胞都死了，身体就越来越差了。

乡下地方都是这样，老人快要走的时候，医生是不会再开药或者输液，是怕弄不好要负责任吧。一旦医生不对一个病人施药，基本上就宣判了这个病人的死刑。

听奶奶这样说，季今凡更难受了。或许，他可以待在家里的，多陪爷爷下床走走，爷爷可能就不会这样了，爷爷还是比较听他的话。

季今凡困惑了，他不知道这些年他到底在做什么，他一直认为事业是可以慢慢努力，工作没了还可以再找，但是有些人一旦走了，就永远不可能再见到。可是，他也很无奈，出门在外，是为了生活，为了以后让家人过得更好，他能怎么样呢？

或者，季今凡应该想开点，生老病死，实属正常，爷爷已经82岁了，也许一个饱受痛苦的老人安静地离开并不是坏事。只是我们每一个人都很难接受自己身边的亲人离去，他和爷爷的感情很深，从小到大，爷爷把他养育成人，他们在一起相处了很多年。

这一年春节，家里并不热闹，大家都清楚地知道爷爷就要走了，他的身体太虚了，没有一点精气神，季今凡的父亲、叔叔、姑姑们轮流守着爷爷。

这一年，注定会成为季今凡人生中不平凡的一年。风水学上讲，二十四岁的本命年容易大起大落、动荡不安，当然，不能全信，也不可不信，权当个人喜好。

正月初三凌晨，季今凡被猛烈的敲门声吵醒了，伴随着叔叔急促的喊叫声：“大哥，快过来，快过来，老头子不行了！不行了！”

季今凡赶紧起床，跑到爷爷家，所有的人都跪在那里，他也立即跪下，接过一位大婶的几柱香，一家人大大小小全部跪倒在爷爷的床前，拿着香火，叩拜爷爷，送他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点时光。

爷爷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有些事，有些人，真的要走了，我们始终无法抗拒，甚至想多留一分钟也是一种奢望，在这个新年团聚的日子里，爷爷安详地走了，永远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季今凡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等到爷爷喘最后一口气，这些东西是无法考究的。妈妈、姑姑、婶婶、奶奶，她们都在哭，这是一种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当时，季今凡没有哭，他的心很痛，想哭却又哭不出来。

那一刻，已经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哽咽着，走到床前，最后一次触摸爷爷的手，以后，以后都不可能坐在您的床前了……爷爷，请不要牵挂太多，您一路走好，天堂里不会有疼痛，天堂里一定会有属于您的光明。

季今凡坐在爷爷的旁边，看着爷爷，他喜欢这样坐在爷爷的床前，像以前很多时候一样，这个房间他太熟悉了，每张椅子，每块地砖，每个角落，都有他成长的印迹，他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以及大半个初中，这里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有生命的。

而现在，房间里的一切都显得那么沧桑，看似留下了无数熟悉的岁月，却没有任何记忆可寻，又割舍不掉。床头柜边上的那幅照片格外分明，让人更生悲凉。墙上还挂着那张98年的虎年年画，只是画面已经褪色不少，可不可以回到贴年画的那一年呢？

乡下的丧事称为“白喜事”，特别热闹，亲戚朋友、街坊邻居轮流通宵守夜，一般以打牌消磨时间。奔丧期间，所有的环节都很讲排场，相对应地需要大量的开支，农村里大都习惯这样——穷养富葬，毫无疑问，这是一种陋习。

一个礼拜后，爷爷出殡了，当悲哀的音乐响起，季今凡伤心的泪水终于迸发出来了。往事还历历在目，如今却已阴阳相隔。

“小凡，节哀！”苏明辉突然出现在了送葬队伍里。

“恩，没事，”季今凡接着好奇地问，“你不是去杭州了吗，怎么回来了？”

“早上刚回来，来送送你爷爷，小时候没少吃他的钱买来的零食，他对我们都很好，我也很难过，节哀。”苏明辉说着说着也有点哭声。

季今凡捧着爷爷的照片走在送行队伍的最前方，送葬队伍经过了家乡的老人亭，这个爷爷最爱打麻将的地方，季今凡小时候都是在这里向爷爷要零花钱，不知要了多少年，而他还没来得及孝顺爷爷；送葬队伍也经过了学校，这个爷爷教了几十年书的地方，季今凡读初中的时候都是跟着爷爷在这里度过，一转眼，离现在已经快十年了。那个小毛孩真的还想再喊你一声爷爷！那个小毛孩真的还想再跟在你的后面！那个小毛孩真的还想坐在你的床前听那过去的事情！那个小毛孩真的想回到那年亚洲杯决赛在您的房间看球的时候，虽然那次没能干掉可恶的日本……

触动心弦，泪水总是会抑制不住，静静地，不用再想其它……人生不能再来过，死者已矣，生者如斯，还是要好好照看活着的人，好好照顾奶奶。爷爷，请放心，请安息。

伤心过，哭过，热闹过，出殡后，一切又恢复平静，只是有些人已经永远不在了。面对生老病死，我们经受洗涤，沿途，争什么？在意什么？不会留下什么。

爷爷走了，这是真正意义上的离去，在至亲死亡面前，季今凡才真正感悟，人生苦短，好好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必在意那些虚无缥缈的理由。生活还是要继续，坚持该坚持的，珍惜该珍惜的，悲欢离合，我们能做的只是好好地活着。

“我爷爷去世了，我迟几天来杭州。”爷爷走的那天，季今凡打了一个电话给了应紫伊。起先，他只是想找个朋友聊一下，看着手机里这么多号码，不知道找谁好，就不自觉地拨通了应紫伊的电话。原来，真正想拨通的并不是电话，而是彼此心中的那根弦，在伤心的时候，他只是想有个人可以倾听心声，哪怕这个人并不能很好地安慰他，因为面对死亡，每个人的言语都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哦。”电话那头，应紫伊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还是挂了吧。”停顿了好一会，季今凡也没有再说其它话。

“节哀，有什么想说的或者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找我。”应紫伊轻轻地说。

“恩，谢谢！”说完后，季今凡就挂了电话。

爷爷出殡后的一个礼拜，季今凡都在家里待着，他只是想好好的陪陪奶奶，奶奶现在肯定是最孤单的人，人生有三悲，老年丧偶便是其一。奶奶经常一个人自言自语，她说，以前有什么事，回来跟老头子诉说一番或者抱怨一下，怎么说都行，不怕他说出去，心里也落个舒服，可现在想找个人聊聊天都没有。有时候，季今凡会帮妈妈卖一些蔬菜，和亲人在一起的生活才是最好的，只是总感觉哪里还不对。

父亲看出了季今凡的心思，他在一次饭后的“酒会”上挑开了话题，母亲和妹妹都没在旁边，这是两父子之间的问题，两个男人之间的工作与责任分工。

“明天回杭州上班吧，家里有我在，”不善言词的父亲直切重点，“总这样待在家也不是个事情。”

“我想在家里找工作，但又觉得现在还没到火候，”见父亲这么说，季今凡敞开了心扉，“杭州那里的事情还没有结束，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但是……”

双方沉默了一会。

季今凡在心里默念：“那里有我未完的梦……”

父亲随即发话了：“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没事，你爸还不算老，按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男子汉大丈夫，别这么扭扭捏捏。”

听父亲这么说，季今凡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很需要父亲的这份支持，父亲的理解让他很振奋。他由衷地感谢家人，他的爷爷奶奶从小把他养大，教会了他做人的道理；他的父亲和母亲在他还小的时候就时常间歇性出门打工，是为了他们兄妹的生活费和学费，他们一直尊重和支持自己的想法；他的妹妹也很懂事，母亲身体不好，还要卖菜，家务活基本上都是她做的，平时也都不乱花钱。

有了这样坚实的后盾，季今凡决定再出去闯闯，他还有一些事情没做完，外贸的路还要继续，至少也应该学到一些实质性的技术与经验，诸如报关员、外贸业务员等工作经历，为自己以后的外贸目标继续打基础。要是过一段时间还是进展不大的话，他也没有遗憾了，可以安心待在家里工作，如果侥幸能有什么名堂的话，到时候再看具体情况。

是啊，现在的季今凡还要期盼好运气，成长的路上不仅需要刻苦勤奋，有时候还需要一点运气，当然，运气是建立在努力的基础上。

有些人走了，有些事却不能结束，奋斗，还在继续。在家与事业之间，季今凡要承担很多，回头想想，他无法衡量再次出去的选择是对还是错，只是，既然已经决定再回杭州打拼了，季今凡觉得不应该顾忌很多东西，拿得起却放不下，到头来只会什么事情也做不好。

准备出去了，季今凡向父亲保证，也向天堂里的爷爷保证，他一定会好好努力，如果，如果到头来还是一事无成，也请你们原谅，他是真的尽力了。

爷爷去世半个月后，季今凡再次登上了开往异乡的客车。汽车在甬台温高速公路上飞快地行驶，梦想就在前方！

季今凡又回来了，带着对外贸的憧憬和对未来的执着回来了，他要证明自己的想法，他相信自己的思想没问题，没有理由会比别人差，他一定会在外贸行业里开创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虽然季今凡是渴望淡定的生活，但是淡定的生活需要资本，现在的他还没有能力与经验，他必须不断地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