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桃花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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炎京城外二十里青山，晨雾裹着坡上一片野桃林，花开得格外热烈。

只是这天阴得紧，一阵寒风凛冽，掀起一阵桃花浪，花瓣漫天迷人眼，美则美矣，却平添了一份萧瑟。

待花瓣散去，林间露出一抹白色身影，个子不高，身材纤细单薄，分明是个少年。然其身姿缥缈，一身月白色素锦袍，领口还镶着一圈儿白色狐狸毛，浑然天成的贵气中，还透着一丝出尘仙气。

少年回首四处寻觅，露出正脸，那真是玉面桃花，灼灼其华，尤其一双眼睛格外澄澈坚定。少年眉目间少了一分男子硬朗，却多了一丝难解忧愁。

玉沐尧，东云国的大皇子，八岁被送往天炎国为质，迄今已有十年。

终于，在一颗稍显粗壮的树根处，玉沐尧找到了自己三年前刻下的印记，一个深深的“九”字。

他垂手立在树前，许久不言语。头上只简单插了一根青簪，三千青丝披散，很快被寒风凌乱了鬓发。

天色比先前更阴了一些，玉沐尧艰难的动了动嘴：“燕王殿下，尧儿来迟了。”声音虽有些嘶哑疲惫，却清晰可辨是女子嗓音！

东云国质子，竟是个女子？！

不知何时，空中的桃花瓣中掺入了雪花。雪花落在玉沐尧脸上，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去摸，一抹凉意沁入了心头。玉沐尧闭上眼，融雪便化作一颗滚烫的泪落下。

只是一闭眼，前尘往事一幕幕闪现，更叫人无法招架。

她本是不被承认的子嗣，八岁那年却受东云皇帝钦点，摇身一变成为东云国大皇子。临时受训不足一月，就被一队车马浩浩荡荡送进天炎国都城炎京，面见天炎先帝。同行的，还有她父皇一纸求和书。稚子本应无知无惧，奈何寄人篱下，禹禹独行，稍有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质子身份敏感，天炎国亦不曾有过经验，只打发了东云所有随行，独留玉沐尧一人，先是在驿馆筛糠般熬过了两个月。待燕王花晏九偃旗收兵大战归来，天炎先帝思来想去，竟将她丢给燕王全权负责。

燕王虽未成年，但屡立战功，早已被封王赐府，并不住在宫内。玉沐尧抓着自己的小包袱再次登上小马车，被鸿胪寺主簿和一位宫人领着去了燕王府。

玉沐尧还未见过人，就对花晏九充满了敌意，毕竟自己的处境就是拜这位天炎国战神所赐！就是他，攻打她们东云，还一战就是三年！就是他，占领她们边境数座城池，父皇才不得不递降书送质子。

听说这人九岁便入军营，十二岁就领兵灭了南海渔族落屿国，又调头北国边境剑指东云，分明就有一统天下之心。且他年纪虽轻，却勇猛无敌，用兵如神，所以得了战神称号，名震整个大陆。

在玉沐尧幼小的心里，早已把花晏九想象成是茹毛饮血的怪物。当得知燕王召见她时，玉沐尧再三犹豫，还是鼓足勇气藏了一根发簪在袖间。

可谁曾想，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仅是一个照面，花晏九三个字就满满地刻在了她心上。咣当一声，发簪滑落在地。逆光之中，玉沐尧竟看得有些痴了，等她回神，花晏九已站在她身前，拾起发簪替她戴在头上。

许是因为军营的历练，花晏九比十五岁的同龄人高大健壮许多，身材比例堪称完美，玉沐尧连他胸口都不到，完完全全就是个小豆丁。她连忙后退几步，努力仰起头去与那人对视，只瞥得他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人长得可真好看啊，玉沐尧险些将心里话说了出来。花晏九一身墨袍，袖口和衣摆却绣着几朵多情的桃花，腰间一块龙雕血玉。正是鲜衣怒马、张扬恣意的年纪，花晏九身上融合了狂傲与内敛，朝气与霸气的复杂迷人气质。头发全部束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棱角分明的五官，深邃的双眼仿佛能洞察一切。

看玉沐尧那圆脸圆眼的呆傻样，又透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花晏九露出满意神色。这孩子虽是皇室，却是难得至性至纯。大手落在玉沐尧头顶磋磨了两下，孩童柔软的发丝触感还真不错，只是身体到底单薄了些，想来在东云并不受宠，任凭那东云皇再如何装作痛惜不舍，也难掩牺牲幼子为质的事实。这孩子命途坎坷，自己又何必苛待了他。

“尧公子日后便在王府安心住下，乖乖读书，乖乖吃饭。”花晏九已度过变声期，嗓音低沉如鼓，一字一句敲在玉沐尧心尖上，引得她一阵心跳加速。

这话不仅说与玉沐尧听，也说与手下听。“属下听令，必将吩咐全府上下伺候好尧公子。”二人身后不远处，花晏九的贴身侍卫木蛟恭敬回应。

玉沐尧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口气怎像在诱哄孩子，又递给花晏九一个不服气的眼神，却忘了自己本就是个孩子。“燕王殿下倒是好客，就不怕尧是敌国派来的奸细？”幼童细声细气的声音雌雄莫辩。

“是又如何？若敢不乖，当心本王打你屁股！”花晏九坏心眼的吓唬道，把人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难道还怕他一个小豆丁翻出花儿来，这应该也是父皇的考虑。

玉沐尧立刻怂了，眼眶发红垂下了头。

花晏九皱眉，“男孩子怎的这般胆小？！明日开始跟着本王晨练！木蛟，让管家将凤鸣阁西侧的别院收拾出来，”花晏九略微思考，“往后就叫归燕楼。”

木蛟一滞，凤鸣阁乃是王爷书房重地，王爷此举就不怕……木蛟疑惑地抬眸，看见主子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哪里还不明白，爷是故意试探这小尧公子呢。

“属下领命！”

与此同时，玉沐尧心里却是另一番小九九。好个“归燕楼”，这是在讽刺她这只燕子并不真心留在南地，迟早北归，还是敲打她要归顺燕王，乖乖做个叛徒呢？玉沐尧再傻也听出其中深意，虽然不满，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活命，除了装傻卖乖这一条路，她还有得选吗？

思及此，玉沐尧端正地向花晏九拱了拱手，“尧谢过燕王殿下厚待，定当谨守本分，日后这归燕楼便是尧的家了。”

听到“家”这个字，花晏九的嘴角不由得上扬。

这美好的画面令玉沐尧沉醉其中，身体却感受到周遭闯入的气息。

“谁？！”玉沐尧故意压低嗓音，低喝一声，同时两根手指掐中空中一片桃花瓣，看也不看地朝身后丢了出去。那桃花瓣拖手瞬间结了一层冰凌，仿佛利刃飞镖一般，钉进远处一颗树干，整棵树竟从中裂开。

树缝之中窥得一位身穿黑色暗纹锦袍，面戴青铜面具的男子，那人只能悻悻然从树后走了出来。

“在下龙旭安，途经此地，被这桃林美景吸引，未曾想惊扰了公子。可公子何故拿树出气？白白伤了一株桃花仙，实在是罪过罪过。”

玉沐尧一愣，这人一身打扮看着像江湖魔头似的，开口竟是浪荡纨绔的语气，连借口也懒得想个好点的，还要倒打一耙。只是再细细看去，玉沐尧却觉得此人的气息莫名熟悉，一双深邃的眼睛也似曾相识。

“君子坦荡荡，龙公子何不摘下面具示人。”

黑衣男子轻笑，“在下貌丑，怕惊扰了公子。”从未见过说自己丑还这么自豪的，而且丝毫没有要摘掉面具的意思。

玉沐尧感受不到他的功力，可见绝不是个简单人物。她更加警惕了一些，大事在前，绝不能出任何披露。

“既如此，这美景便让与龙公子独享，告辞。”

“公子慢走，有缘再会。”仍是透着笑意。

玉沐尧懒得与他再纠缠，只临走前深深地看了一眼先前的桃树，在心里默念：

花晏九，你放心，此去经年，沐尧余生唯有复仇一愿。别说是那些人，就是这天下，也要送与你做祭奠！彼时定为你风光大葬，等我！

玉沐尧飞身上马，朝着炎京城方向一路狂奔而去。

黑衣男子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消失，眼里竟有一丝留恋。

另一个身影从暗处现身，戴着一个竹质面具，看身形就是个顶级高手，对着黑衣男子俯首，“主子，想不到他的功夫已到了如此境界。”

黑衣男子苦笑，面具很好的掩饰了他的表情，“走吧，好戏就要开始了。”

两人纵身一跃，消失在迷蒙的天际，卷起阵阵落花与浮雪，重新遮住了那树根处的“九”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