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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北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自己的家庭，但他清楚这样的成长环境并不健康。父亲在他的成长中缺席，母亲和不同的男人暧昧不清，很多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待在空荡荡的房子里。母亲总会给他留下足够的钱却吝啬于陪伴他。如果他不是母亲生下来的孩子，他或许还能够以母亲对待和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时存在隔膜而无法真正亲近为由进行自我安慰，但他不能。喻北进门后走过因没开灯而显得昏暗的客厅，然后向楼上自己的房间走去。轻轻的脚步声在整栋房子里回荡然后是门打开又被关上的声音。

喻北小心地将宋妙塞给他的路费放入相册的第一页中保存起来。这本相册从他买回来之后就一直是空的。他之前以为有了相册就相当于有了一个心的归所可是他错了，只有当一个家庭幸福的时候相册才是美好瞬间的凝聚而他是没有家的。渝北合上相册，然后抱着相册开始发呆。只有到饿的时候他才会下楼吃饭，他上楼的时候看到了餐桌上盖好的饭菜便知道做家政的阿姨做完饭就自行下班了。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发生但他没有什么必要计较因为母亲常常会换人，有的时候不到一星期就会换。母亲让人给他准备好一日三餐而他的义务就是做一个不哭不闹的好孩子。

“回来了呀，快洗手然后过来坐下，准备吃饭。”宋修诚将刚做好的菜摆在桌上，听到门口传来谈话声便抬头招呼到。

慕艳在玄关换鞋的时候听到熟悉的声音后心里有了个猜测。宋修诚和叶梓香总是尽量协调时间然后轮流照顾她，如果有哪天两人一起出现就证明两人好长一段时间都会没有空。这种让她提前有个心理准备的方式慕艳并不讨厌，毕竟她有经历过更糟的。慕参是个大忙人，他很多时候吃住都在军部解决，慕艳每回都是坐在了饭桌前才知道他不回来吃，慕元也不常回来。在他们眼里或许在哪里吃饭并没有差别，至于陪她吃饭这件事就更不在他们能理解的范围内了。没让你挨饿就可以了，他们估计都是这种想法。那并不是说他们漠视她的存在，他们其实并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在他们眼中一个没有人陪就吃不下饭的人才是不正常的。慕艳强迫自己做他们标准下的正常人但那并没有得到他们的认可，他们只觉得那是合理且应当的。

“要离开多久？”慕艳将碗里的菜都吃光后才问到。宋修诚和叶梓香一直在尽两人所能够做到最好的来照顾她，两人还会因为离开她一阵子感到歉疚，这种体验对慕艳来说很是新奇同时让她觉得不忍心。她现实中的父亲在离开她的时候只会尽力让她接受，她很少哭闹因为她知道哪怕哭闹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但她知道她是想让父亲陪自己的。她一直没有关过个人终端的虚拟人像投射，因为那样会让她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她有时候会想，不是她让自己如此依赖慕降的是所有人逼她的。只有她和慕降知道她曾经有多么盼望父母的陪伴，她曾经和慕降一起熬到深夜只是为了等两人回来，可是每一次她都不会在爷爷奶奶家里看到父母就好像两人对她丝毫不在意一样。她听过响彻深夜的蛙鸣，有时还会听到野鸭或野鸟在远处的黑暗里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鸣叫。慕艳那时还会为父母长时间的消失而找原因，可是最后她连自己也无法欺骗下去了。

“这个暑假妙妙回乡下和爷爷奶奶待着好吗？”叶梓香低声问到，脸上闪过一丝为难。她很赞同孩子和老人多亲近些，但她还是担心孩子离开父母久了会伤心。哪怕知道自家孩子懂事得很，但她还是不希望孩子难受。

“爸爸妈妈忙吧，别担心我。我会好好和爷爷奶奶待着的。”慕艳带着安抚之意说到。她经历过更长的独处时光，所以她对无法被陪伴这件事情接受度良好。如果享受孤独也可以被算为一种能力那么她不也算一无所长了。

贺息醒来的时候正是深夜，他将怀里的相册丢到了枕头上然后下床打开了房间里的电脑。一番操作之后属于宋妙的入学登记表呈现在他的眼前，电子相片上的人只是平静地看着镜头不想他印象中那般活泼。独女，家境不错且父母恩爱，他一行行浏览信息然后勾唇笑了一下。看样子良好的家庭氛围却没有培养出一个乐观到愚蠢的灵魂，真是有意思……

慕艳在和宋修诚以及叶梓香道过晚安后上楼。饭后会是一起看电影的家庭交流时间，慕艳对两人选择的适合孩子观看的益智影片没有什么兴趣更何况两人应该也要为接下来的工作准备好所有东西，所以她选择既不浪费自己的时间也不占用两人的时间。

“凉薄这次你检测世界的时间大概需要多久？”慕艳问到。楼梯旁精美的声控灯亮起，慕艳一边用手指轻轻点冰凉的金属镂空雕花栏杆一边往上走。如果可以的话她不希望自己离开的时候给宋修诚和叶梓香留下太多的悲伤，把痛苦留给别人不是慕艳赞同的做法。

“慕艳……现在又出了点问题，你只有在这个世界中自然合理地死亡才可以脱离。其实前年我就完成了检测工作然后一直在排查程序漏洞，如果推导演算没有错的话我现在无法运行程序帮你。”凉薄道。

“你说的自然合理死亡应该包括在发生意外吧。”

“啊？是……这样没错，只要事情的发生是有原因就可以判定合理。”凉薄倒没想到慕艳现在就开始想死亡的事因而有点反应不及时。他以为慕艳会对这个世界多少有些眷恋的，他有时会留意慕艳这边的情况，哪怕只是一些小细节他也可以看出慕艳对这个世界的珍惜。慕艳又一次被迫滞留在虚拟世界里与他能力不够有关，凉薄不会忘记自己的过失但他还是希望慕艳想做的事情都可以完成。如果慕艳选择在这个世界老死他或许不会拒绝。催促慕艳以拯救上将的任务为先是他的责任，可他能感知到自己正在逐渐偏离。

“放心，我不会耽搁太长时间的。总不能在心软化的同时也增加了你的损耗度。关涉生死的选择可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面对的。”慕艳的目光落在柔和的灯光上然后又立刻移开，光仿佛在她的眼中一下子汇聚又一下子熄灭。

“你……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凉薄艰难地道。

“有的事情是有指向性的，从已知的事情去推测动机会看到许多东西。我有保护程序，你没有。每个世界都在不断地被损耗，这种损耗积累下来可以毁了你。虽然目前没有和藏在暗处的人正面交锋，但看他们行为的轨迹可以断定他们没什么好意。你现在是不是无法与现实取得联络了？”

“是，慕艳你……”他第一反应是终于瞒不住她了而不是她可能和他处于对立面上。

“每个人都有弱点，只要抓住了对方的弱点就可以胁迫对方做一些违背他个人意愿的事情。我拥有的很少所以被威胁的可能性最低，这也许是为什么慕参不从他的人中挑选执行任务的人的原因，或许他只是觉得我不是情感多么丰富的人。虽然不见得我有多喜欢慕元但我至少没有很希望他死。其实切断你和外界的联系的人算是意外帮了我一个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些事情了，凉薄其实我们碰到过慕元的一部分意识体并且我还把它们带出来了。那些人以为什么都在他们的预料之中的愚蠢样子我是见不到了，但不妨碍我觉得他们可笑。”

凉薄沉默了。能在不利的情况下知道一些好事难道他就应该感到开心吗？他以为慕艳有被这个世界治愈，但他现在才发现没有人能改变慕烟的本质了甚至她自己也不能。慕艳从一开始就在装作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这麻痹了敌人没错但她想的从来都是欺骗全部的人。“慕艳，之前你看心理医生出了问题，那次是你真的什么都没有意识到还是你有意配合的？”凉薄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感觉到了一丝轻松。他在慕艳回来的时候收到了一份现实里发生的事情的文件，现在他才发现不对劲，为什么是在慕艳看心理医生出了问题之后才能顺着线索查到袭击事件的参与者呢？慕艳是不是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凉薄现在已经出离愤怒了，但他不知道自己在生气什么。

“你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慕艳低着头道。有的事情在演化成无法挽回的事前会有一些苗头，慕艳能感觉到凉薄越来越不对劲，他对她关注得太多了，这种关注已经不是主要为了保障她的安全。怎么样才可以让一个人讨厌你呢？当你把自己的阴暗面暴露出来的时候你就会慢慢被讨厌了，因为那之后你的行为都会被从另一个方面审视，别人不会把你看作多么善良的人，你的行为在别人眼里都别有用意。现在事情和她预想的走向差不多，慕艳却有些迟疑，真的非要把一切引到那个方向上吗？慕艳从不认为自己无辜，一切都是她应得的。因为只有这么想她才可以不归咎他人……慕艳心中的恨不深因为她把自己推入了自我唾弃的深渊。

凉薄看着慕艳抱着玩偶入睡，最后还是没有说出一句无声的晚安。他看着她，却什么也没有想。不管她的隐瞒和伪装，他只是注视着她。他始终不想让她为难，只要她不为难她自己好像她的阴暗面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他现在能看出慕艳的意图，为什么慕艳不选择一直隐瞒下去而是在没有监听可能后就选择坦白呢？她无非是想阻止他的异常。不接受感情也不给予伤害只选择尽快斩断，这种做法很符合慕艳的风格。他其实没有想太多，他只是希望她能真正地自由，哪怕只是心灵上的自由也好。

慕艳闭上眼后想了很多东西，比如慕降在她惊醒时低垂的眼眸、父亲离开的背影、舔她的手心的大黄狗、切开的橙子、傍晚的时候停在水边植物的枝条上的红蜻蜓、插在装着水的瓶子中那枯败的野蔷薇、她和慕降逃跑的那段时间里碰上的雷雨天……有一部分记忆被忘记但有的记忆依旧鲜明，她还是慕艳却不全是慕艳。慕艳还记得那只被她从鸡窝里发现并捧出来的肠子露出来的小鸡，爷爷说那伤口是小鸡的妈妈造成的并且一切事情都有它的道理让她不要管了，但她把它安置了起来并按照慕降说的帮它缝合伤口。最后它被很多蚂蚁在夜里咬死了。那使慕艳又一次认识到，有的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做成的。她还记得慕降在安慰完她后她说她其实一点也不伤心时他看着她的眼神……那些明显的情绪是能从眼睛里被看出来的，但有的时候对视着你却无法知道对方此刻的想法。慕艳有的时候几乎能说服自己慕降并不喜欢她。她和他之间存在着问题，可是那个问题从未被解决。慕艳在他的面前有时表现得比内心真实想法还要恶劣……哪怕一个人在你的心里很重要但你回忆起他时并不是只会感到快乐，正是这种复杂性才让你记得他比别人更深。她有的时候会觉得两人的分离是最好的结局，然后又觉得有这样想法的自己真可怕……慕艳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是她真正想要的，或许只有失去才能教会她珍惜所以她觉得自己之前的遭遇都是自己应当遭受的。

我想我不会后悔的，慕降。如果要我一直把你推远那么我会先承受不了。我们之间真的有爱存在吗？我不知道答案，可是当我的爱给你带来煎熬的时候还真的有必要存在吗？现在这样也没什么不好，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永远不会被改变了……

慕艳抬手摸了摸眼角，在发现眼角依旧干燥之后收回了手。现在的她确实很少会流泪了，因为每次哭过之后她都会告诉自己不可以再哭了。

“妙妙，楼下有早餐你到时候记得吃噢。中午之前爷爷奶奶会来接你。”叶梓香对坐在床上的女儿说到。

“好的，爸爸妈妈再见。”慕艳回应到。

在房门关上后慕艳并没有躺回去，她站到了窗边然后看着两辆车相继驶远。不管是什么形式的分离都不会让人喜欢，但习惯了之后就不会生出太多的离情别绪。慕艳突然想到慕元把自己送到璀璨蔚蓝后她靠在窗边始终没有看到慕元回过一次头，现在她不怨了但也无法原谅，或许在这件事情中没有人错了只是谁也没有猜到后续的事。慕艳抬手在玻璃窗上轻轻敲了几下然后听着那几声脆响消散在了虚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