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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看见了吗(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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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刘清明当下确实有让人惊慌失措的资本。

哪怕莫北当时都懒得看他,也记得他哭起来见牙不见眼的。现在裹尸袋露出的脸看起来肉都没了大半,皮肤松松垮垮地摊向后脑勺的方向,甚至依稀能看见颧骨的轮廓。

莫北惊得语调都起了变化:“心里有鬼的减肥方式这么奏效的吗?”

唐颂纠正她:“他是真的见了鬼。”

心理上的煎熬教人坐立难安五内俱焚。

她啊了一声,还挺惆怅:“怪可怜的。”

“底下更可怜。”在一旁收拾东西的法医接了句嘴。

莫北扯开拉链,下意识地嘶了一声。

唐颂扭头看向她,然而她除了那一声,情绪再没有波动,仿佛抽的那口冷气就是为了承接她在车里说的怕。

刘清明只有一张脸是完好无损的,四肢躯干遍布着一个个豆大的炙痕,烧破了表皮再深入,枯焦之间绽裂出底下的红肉,一个一个圆点拼接在一起,之间完好的皮肤反而像一张肉色的网笼络在肉体上。

这些圆点没有一个重叠着,没有一个不完整,没有一个在形成时受到干扰,就像被烙印的是一张了无生气不会反抗的纸。

陆航递过来一只手机:“他把整个过程都拍下来了,好家伙,还知道先充上电……”

视频很长,足有五个多小时,照着床与刘清明。先入耳的是打火机啪嗒一下,跃出一豆火苗,点燃刘清明嘴上的烟,烟草发出猩红的光。

“这个收音设备……”莫北看向唐颂。

他点点头:“不太正常。”

堪比ASMR了,绝不是手机能做到的。

视频里烟丝发出豆茎燃烧一样的噼啪声,松快的吐息听起来像是叹气一样厚重。

刘清明用力吸了一口,烟头亮得像是要烧出火焰,他眼里闪烁着犹疑与退缩,慢慢地将烟头按在胳膊上,发出嗤一声。

随着白烟撩起,他笑了,像是稚子找到了心仪的玩具,变得兴奋而积极。

他赶紧对着尚未熄灭的烟用力嘬了几口,狞笑着再一次按向胳膊。

他越来越熟练,也越来越开心,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加激奋。

笑声戛然而止,唐颂关掉了手机,把它还给法医:“回去以后再看,你先出去吧。”

法医叫人把刘清明搬了出去,贴心地关上了门。

“她在这里吗?”唐颂问。

莫北没有回答,只是摘了手套,拨开地上的烟头抹了一把,把手递到他面前。

“泥?”

她手上沾了一坨湿漉漉的黄泥,甚至横着一根水草,离得太近,能闻到河底淤泥与生鱼的腥气。

唐颂在房间里看了一圈,除了一地烟头,他看不到那些泥的来源,他也在地上抹了下,滑溜溜冷冰冰的,没有特殊的质感。

只有莫北能看见并触碰。

莫北一时间找不到纸,只能支楞着手架在膝盖上:“我没见过赵媛媛,那天也就看见这些泥,她一直跟着刘清明。”

斑驳的泥印里依稀可以辨认出手掌的形状,只是太多了,使得整个房间都被土黄的颜色覆盖,泥腥与烟味混搅在一块,十分恶心。

“这里到处都是,但是外面没有,只在这个房间里,视频没有拍到她,不过刘清明自虐的那段时间,她应该一直在这里……”

甚至有可能,就是她给手机充的电。

她观摩等待着刘清明的死亡,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焦躁,爬得到处都是。

“痕迹太多看不出行动轨迹,刚才人来人往也踩乱了,而且她已经走了,”莫北指了下窗户,有两双手印,一双朝下,一双朝上,“她从那里进来的,也是从那里走的。”

莫北没见过赵媛媛,所以她也不知道刘清明的死,他身上的烟疤,以及手机里的视频代表着什么。

想起赵媛媛的验尸报告,唐颂不禁有些头疼,他无奈地想叹气,转眼看见蹲在旁边的人。

为了避免弄脏别的地方,莫北手肘支在膝盖上,衣衫下垂,勾勒出凸起的肩胛骨。她看起来有些无聊,只是出于礼貌没有站起来。

“不去洗手吗?”

莫北没想到他酝酿沉思了半天就说这个,愣了下,想他也不会告诉自己案件细节,哦了声出去了。

唐颂蹲了会儿,起身往外走,看到莫北站在玄关边上,手湿漉漉的拿着纸在擦。

他走过去:“饿不饿?”

“饿。”

莫北的午饭非常随便,唐颂在路上点了个外卖,他们到了再买也到了。

他随便买的,挑的是第一个,重油重盐的垃圾食品。

鸡排很脆,容易掉渣,莫北蹲在垃圾桶边上,一张一张翻照片,有完整的也有各部位的细节,女尸肤色苍白,肢体浮肿胀大,身上各处都是大大小小的细碎伤口,有些是淤痕,泛着青紫,整个背部与大腿之间都零散覆盖发黑的烟痂,伤口周围的皮肤组织泛着白,附着淡红的血色。

“淹死的?”莫北捏着一张浮肿严重的照片。

“嗯,法医在她的头发里发现了一种水草,来自沣江。”

沣江由北往南,穿过整个城市,案发地点还真不好找,尤其今年雨多,岸堤黄泥被雨水冲刷,什么痕迹都留不住。

莫北继续翻照片。

她挣扎过,看得出来原本的手形容姣好,如今指甲都裂开了。

除了烧灼的痕迹,还有利器割过,这些伤害浮于表面,是克制与刻意的结果。

至于那些淤青……

她反抗,然后被殴打,被虐待,被侵犯……

对比起来,刘清明身上那些复制粘贴的疤痕根本没有灵魂。

她啃完最后一口,拍拍手站起来,斟酌着措辞:“她是什么……工作者?”

“不是,”唐颂摇摇头,“银行职员,26日下午她休息,第二天却没有去上班,领导和同事打电话也显示关机,找不到人拖满二十四个小时报了警,失踪。”

莫北不懂调查的那一套七七八八的流程,从照片里抽出三张,摆到桌面上。

唐颂首先抽出来烟疤那张:“刘清明。”

还剩两张,一张划痕遍布的前胸,一张撕裂的下方。

他屈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赵媛媛的目的很简单。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唐颂吸了口气:“能找到赵媛媛吗?”

“她留下的痕迹,那些泥印可以被外力消除掉,这和能不能被看见没有冲突,”莫北说,“刘清明的房间和KTV相对封闭,没什么人进去,不过露天的地方,日晒雨淋踩来踩去……希望不大,我帮不了你。”

他没存什么希望,得到这个结果也只是觉得头大。

憋了半天的一口气终于还是叹了出来:“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坐公交车。”莫北拒绝了。

“公交车摇摇晃晃过去得一个多小时,你小心吐在车里被司机赶下去。”

“你这个人……”莫北想不到他如此恶毒,一时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最后啧了声:“烦死了!”

今晚大概有一场雨,宿舍一楼的地板很湿,不常被踩到的角落附着一层细细的水雾。

宿管阿姨弯着腰拖地,从一侧走道恰好经过大厅,看着莫北进来,腰一直眉一皱,就要轰人。

又看见人往前走了几步,门外蒙蔽面目的光脱离背面,露出确切的相貌,两人对视了一眼,莫北脚步停了一下,往楼上去了。

阿姨嘴里哼了一声,又弯腰拖地,为了刚才失态心里过不去,忍不住碎碎念叨:“真是弄不明白现在的女孩子,头发剪得比男的还短。”

莫北前头两三步的距离,一个微胖的女生提着四个热水瓶,一手两个,吃力地往上走,不大的手几乎勾不住把手,眼看着就要滑落。

莫北伸手接走了两个即将坠落的热水瓶,顺便托住她往旁边歪去的身体。

朱曦的脸颊撞到了莫北的胳膊,她从衣服上闻到了洗衣液的味道,薰衣草的甜被体温蒸得暖融融的。

“谢谢!”她连忙站直了,看清了人,动了动嘴唇,重复了一遍:“谢谢。”

莫北摇摇头,眼睛在四个热水瓶上扫过:“学姐你喝这么多水?”

朱曦沉默了两秒,想说不是,又憋了回去:“谢谢你,我自己拿吧。”

“挺重的,我帮你一起。”

莫北态度强硬,她只能又道谢,领着莫北往自己的宿舍走。

朱曦的宿舍在莫北的上一层,提着两个水壶爬了三层楼,她大口喘着气,反观莫北,连胸口的起伏都是不紧不慢的。

她有些难为情,把头更低下去。

她把热水瓶放在地上,拿钥匙开门,从打开的缝隙里传出里面的说话与嬉笑。

朱曦咬了下嘴唇,轻轻地说:“谢谢你,我自己拿进去就行了,谢谢你。”

她连番道谢,莫北终于回了句不用谢,转身离开了。

朱曦提着水进去,摆在两个室友的书桌下,她们只是从手机后面抽空扫了她一眼:“谢谢你呀曦曦。”

“你怎么不一起拿呀?走两趟多累。”

“没有的!”她赶紧摇摇头,腼腆地笑了下,“只是在门口,开门不方便而已。”

莫北回到宿舍就看见桌上摆了个大箱子。

“我帮你拿的快递,特别重。”方昕梓从上铺把头搭下来,“你家里又给你寄了什么?”

吃的。

莫北说了声谢谢,拆了箱子,里面多是果脯一类的东西,还有几袋卤牛肉和猪肉脯,都是一小包一小包的单独包装,一包吃不够两包吃不腻的分量,方便塞在口袋里。

在箱子角落还有个四方的铁盒子,好像是大伯以前蒸饭用的那个,莫北想起上次的便当盒忘记寄回家了。

盒盖还贴着张纸条:今晚吃完。

她扣开盒子,里面码着四排翠绿的茶饼,一打开,黄油的甜香伴着茶叶的清涩扑鼻而来。

床上的三个女生一听开箱的动静就知道是莫北家又给寄吃的东西了,莫北可算是宿舍里的零食大户,从来没见过谁的家里会这么一大箱一大箱地给孩子送吃的,她们家里恨不得孩子除了大白米饭什么都不要吃,任何零食都是上火的坏东西。

莫北很大方,她们起初还有些不好意思,不想她说:“我妈寄这些东西主要是让我拿来笼络你们……”

虽然笼络听起来不太合适,但谁让北妈手艺好呢?

莫北抬着盒子在宿舍走了一圈,饼干不大,可以一口一个,也不会非常甜,徐星妍嘴里塞着,含糊不清地向她讨东西吃:“上次那个脆枣有吗?”

莫北从箱子里掏掏拣拣,翻出来两包,丢到她床上。

女孩子笑起来总是很甜很漂亮:“谢谢!”

莫北突然想到,她今天好像听了很多的谢谢。

夜里雨如期而至,水滴刷刷地撞击着树叶与地面,声音催人入睡。

有些东西躲在雨里,借着雨声遮掩行踪。

宿管阿姨依然勤奋地拖着地,拖布与地面摩擦,发出湿润的滑音,有时拖到凹凸不平的地方,会有粗重的拖拽声。

拖把不应该那么沉重得像个湿漉漉的麻袋在地上摩擦。

又像在搅动一团黏稠的液体,咕叽咕叽的响。

像是蛰伏水底的两栖动物为了不明目的爬上了岸,湿润的脚蹼压向地面,中心包了一团气,它循着目标,唇口翕动,与表皮未干的水交在一起,发出轻微的湿滑音。

它向前进,脚蹼下的气泡压迫炸裂,发出轻轻一声响。

莫北猛得睁开眼,雨夜光线昏暗,楼下路灯的余辉只能让她看上有一团黑影快速从阳台蹿进宿舍另一端。

她从枕头边摸到手机打开电筒,跪坐起半身倾出床外。

在光照下,它露出了面目。

那是一个女人,皮肤惨白,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上。

她整个趴在地上,循着光线移动过来,靠近了莫北才看清,她断了左腿,靠双手和右腿前进,左腿拖在地上磨,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地方,下腹与腿都是糊在一起的红色。

她脸上都是头发,浑黄的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从头发里露出一只眼睛,迎着莫北手里的光。

“我好疼啊……”她阴阴哭着,抬起一只手伸向莫北的床爬梯,眼看着就要碰上。

“滚。”

女人的手顿在半空,空洞的眼睛里甚至出现一丝怀疑人生,眼球滚动,朝向手机背后的那张脸,空气静默着,只有一盏手机灯屹然不动。

女人嘤了一声,蹿出阳台翻过栏杆。

莫北关掉手机躺回去,闭着眼睛酝酿睡意,突然一个念头尖锐匆忙地刺破刚升起的朦胧,她按开手机灯照向地面,嘴里忍不住爆出某种植物名。

地面全是手掌印。

她两三步跳下床,来到阳台外,拨了个电话,那头接得很快。

“莫北?怎么……”

“赵媛媛跑到我这里来了。”

“什么?!”她简洁明了一句话,惊得唐颂差点把手里的资料撕了,“你没事吧?她有没有做什么?”

“……我没事,她跑了。”

唐颂松了口气,没细想为什么是赵媛媛跑了,轻声安慰她:“没事就好,早点睡,有什么事再打电话。”

莫北没再说话,下过雨的夜晚连虫子都不叫了,静得像是一团虚无。

唐颂不禁怀疑这通电话是否还在继续时,听见她轻声说:“雨停了。”

莫北看了眼时间,十点五十二。

“我还能出去。”学校绿化做得不错,道路两旁的冬青与合欢长得巨大,枝叶横斜连接在一起,雨水冲刷应该不会很厉害。

“我找到她了再通知你。”

莫北说完最后一句,就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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