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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林花落尽暗销魂(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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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勋子在延禧宫见过了凤衫,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是静了下来,他知道得了谁的便宜,对我自然是更加的用心。夏秋交界之际,绵绵的小雨总是爱下个不停,蓉馆里的芙蓉花开的更盛了,自此我便养成了下雨之际,在蓉馆小憩的习惯。这一日雨刚停,小勋子便寻得最艳的几株,摆放了一排芙蓉花在寝殿的显眼处。清风拂来,寝殿内浓郁的幽香弥漫开来,充斥着我的鼻翼,仿佛连呼吸都带着芙蓉花的蜜香。我不由得深深吸一口气,竟觉得有些呛人,扰得我心神不宁。我和卿黛哪里吃得消他这般的殷勤,卿黛倒先忍不住了,恰值为我奉上一杯君山的银针之际,凑到我跟前调侃了几句,“小主,托小勋子的福,奴婢知道了原来这花香也有闻腻味的时候。”

我凝眸一看茶杯中的茶叶,颗颗如银针般细长,果然对得起这个名字,也点头道,“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若是唐代诗人王维闻腻了芙蓉的香味,厌烦都来不及,哪里能做出‘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这样的诗句。”便将小勋子唤到跟前道,“这殿内的香气太浓郁,撤去几株芙蓉花吧。去延禧宫只是为了避雨,免得你牵挂凤衫,你自是不必放在心上的。”

小勋子连忙朝我回道,“都是奴才疏忽了。”

我随手捡起书桌上的一本《资治通鉴》随意翻阅,张张书页褶皱横生,整本书都快被我翻烂了。后宫闲来无事,读书算是打发时间最好的方式。纵使我满腹经纶,也毫无用武之处,朝廷都是男儿当道,在他们眼里,女子无才便是德,只自顾自的读些《女则》也就够用了。

卿黛笑盈盈的朝我道,“小主,这君山的银针是前几日入京觐见的熊大人托人稍进宫来的,前阵子的镇江大捷,皇上特地召他入宫觐见。”

我面色微微一诧,“熊廷弼,我与他素无交集。”

卿黛只为我披了件紫绡翠纹烟罗衫,虚扶我起身洗脸,“还不是意欲巴结小主,他知道皇上时常的出入咱们永和宫,这茶入了小主的嘴,也就是入了皇上的嘴。”

我微微动容,“素闻此人桀骜不驯,不喜与朝堂上的大臣们交往,如今到也是个有心的。承了他的情,须得在皇上面前替他美言几句。”

铜盆里的水真静啊,静的仿若一面镜子,望着映在水里的面容,只觉得这几日的脸色不太好。自延禧宫回来的路上淋了些雨水,着了风寒,这几日夜里一直高烧不退,额头一直挂着汗珠,豆大的汗珠湿了两鬓。卿黛整夜不眠的为我擦拭汗滴,鲜少能有休憩的时候。临冬寒气更甚,小勋子找来一床厚厚的羊毛毯子铺在我的身上,直捂了几宿的汗。小勋子见我遭了这样大的罪,直在一旁自责道,“都怪奴才嘴贱,让小主特意去延禧宫走了一遭,害的小主白白遭了这样大的罪。”通过这几日卿黛和小勋子的得力服侍,顿时感觉精气神好转了许多。清晨见我起身不似往日那般乏力,卿黛不敢放松警惕,还是如往日般小心翼翼的扶我起来。从宋太医那里打听到艾叶泡水有驱寒的作用,今早特地泡了一大盆的艾叶水。待将手上的艾叶水擦拭净了,卿黛拿来了鲜红的染料涂在我的指甲上,这些染料都是凤仙花瓣捣成泥状,再过滤而成的。凤仙花瓣每年只有盛夏时节才能采摘,卿黛为我存了供一年用度的花瓣。待殷红的染料晾干,小心翼翼为我套上了两支银鎏金累丝指甲套,我知道她已经为我熬了几夜,眼袋下垂的厉害,饮了口生姜水道,“你下去休息吧。”

恰逢此时,小勋子上前禀告道,“小主,沁贵人和兰淑女来了。”

我拢了拢衣袖,坐在梳妆台前,蹙眉道,“这倒是稀奇。”指了指站立在旁的一名宫女,“你来为我梳妆吧。”

那名宫女惴惴的上前来为我梳理发丝,几日未曾好好的打理过发丝了,发丝盘乱不堪,其中一个小结未曾打开,梳子顺着下滑之际,疼的我不禁“啊”了一声,那宫女急忙,忙叩首道,“小主息怒,都怪奴婢手拙,自奴婢入宫一来,只是教习的嬷嬷教导过,还从未给小主梳妆过,因此有些生疏了。”

卿黛接过了象牙梳继续我梳理,恍然间我已经习惯了卿黛为我梳妆,自扶崧去后,一直是卿黛为我打理梳妆的事宜,我含笑道,“若是没有你,该如何是好!”

卿黛也含笑道,“小主哪里的话,奴婢还要期盼小主不要嫌弃奴婢才是,若是小主不弃,奴婢愿意一生陪在小主左右。再说了,奴婢也不急于这一时,待为小主梳妆后再行去休息。”

我凝眸睇了小勋子一眼,“先让沁贵人她们去蓉馆欣赏一番,待我梳妆好了再相见。”说罢亲自打开了首饰盒,一排排簪子便显现了出来,支支都是用金、银、珠玉、玛瑙、珊瑚、翡翠等名贵材料精致而成,种类也是缭绕,有珠花簪、压鬓簪、凤头簪、点翠簪等几十种类型,光我这一个首饰盒里便塞满了满满的几十支簪子,有梅英采胜簪、景福长绵簪、日永琴书簪、仁风普扇簪、万年吉庆簪、万年嵩祝簪、天保磬宜簪、卿云拥福簪、绿雪含芳簪…等等。这些发簪无论在用料上,还是在制作上,无疑都是精益求精的上品。寻常人家连看都未曾看过,更别说用了,农妇们有时候农活忙了,随手取了支木簪别在头上。我暗自微笑,这一会子功夫又想到哪里去了,坐在铜镜前随意道,“又说的什么傻话,女儿家迟早要嫁人的,不过我还想要多留你几年。”只让她简单挽了个飞云髻。我目光所视之处,她便知道我要用哪支发髻,取了支碧玺点翠簪插在发丝中,额头正上方加上了金雀含珠嵌红宝石钿子,这套头饰由金色的东珠和红宝石交替而成,珠帘比往日更密,额头的金网对称着耳垂镶着茶色的流苏耳坠,就像快要滴下来一般,和耳坠搭配的极好。卿黛极明白我的心思,如今也只有用这些奢华的饰品来勉强提着精神。

说罢见魏贵人和兰淑女翩翩走来,目光久久落在我的金雀钿子上,沁贵人见我便笑道,“姐姐可真是容光焕发呢,身子可好些了,听闻在延禧宫淋了些雨水。”

我面颊添了些喜色,“好多了,多谢妹妹挂怀。”

沁贵人走近了些,与我一并坐在中央的宝座上,兰淑女在旁为伴,只见沁贵人亲昵道,“都道姐姐的蓉馆奢华,今日有幸一睹,倒还真是名不虚传,尤其是那一缕缕幽香的甘醇,姐妹都快陶醉其中一般。若不是要去姐姐闲话,可不愿挪动半步。姐姐可不知道,妹妹前几日让皇上移栽几株丹桂到储秀宫来,皇上嫌麻烦,净是说些场面话来糊弄妹妹。”

沁贵人一向跋扈极了,如今弹指一笑间,竟流露出一丝浅浅的殷羡之色,我浅浅一笑“芙蓉花不与百花争相开放,不似丹桂奢华贵气,只为这寂寥的深秋,装点一点属于自己的颜色。在萧瑟的秋风里,别有一番风味。”

魏玲沁脸色顿时挂了几分不悦,却平静道,“原来姐姐也如皇上一般,认为妹妹最喜奢华之物。”

话一出口,殿内顿时静谧了下来,我面色略显几分尴尬,方才却是失言了,便圆道,“是我方才失言了,花无贵贱,只要自己喜欢便好。”

见在旁的兰淑女不时的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方看清楚原来是鬓边插了支金镶玉压鬓簪,簪尾的珍珠流苏滴溜溜的晃荡着,颗颗圆润极了,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我微笑道,“好精致的簪子。”

兰淑女讪讪的道,“这是皇上前段日子特地让司设监给嫔妾打造的,说是这金镶玉做的簪子很衬嫔妾呢,还夸嫔妾好看,直教嫔妾不好意思。”

我最是见不得她这般得意的样子,忙将手递到她的跟前,“可否让我仔细瞧瞧。”

兰淑女将这支簪子取下,慢慢递了过来,我朝着发髻上一比划,转首问卿黛道,“可是好看?”

卿黛见我意兴阑珊,忙恭维道,“小主配什么都好看。”

见我爱不释手,兰淑女忙道,“想必姐姐宫里有的是精致的簪子,何必在意嫔妾的这支簪子。”

我却摇头道,“这支簪子金闪闪的,可是衬我这头金雀含珠嵌红宝石钿子。”随即朝兰淑女道,“若是做姐姐的喜欢,妹妹可否赠予姐姐。”

兰淑女先是一怔,“姐姐此话当真?”唇间依旧是凝着笑容,忙不迭的道,“姐姐想必是在和嫔妾开玩笑呢。”却盈盈伸出纤手来做索取之状,我顺势将这支压鬓簪插入发髻之中,朝她媚眼一笑,恍若无事般道,“可是好看呢,那姐姐就谢过妹妹了。”

兰淑女的纤手还停留在侧,见我这般巧取豪夺,不由得脸色大变,手掌顿时紧攥成拳,直勾勾的盯着我看。外头的蓝天一碧如洗,灿烂的阳光正从窗隙间射下来,唯有沁贵人嘴角含了一抹肆意的笑,“一个簪子而已,姐姐喜欢尽可拿去,也免得叫旁人说我们储秀宫小气,连一支簪子都出不起。”

兰淑女吃了这个哑巴亏,便生气的将头瞥到一旁,不在直视我,我也只是点头道,“那就好。”说罢便要让卿黛奉茶。沁贵人制止了卿黛,让荷绦上前来,将一个细盒呈上,“这是妹妹特地从黄山取来的毛峰,供姐姐一品。还望姐姐赏个薄面,不要嫌寒酸些。”

见她一改往日跋扈之状,难得的谦卑,我亦是高兴,高兴中却夹杂了三分的警惕。我让卿黛取出来泡了两杯茶,细细一看,这茶叶都是精挑而成,外形细扁微曲,状如雀舌,香如白兰,还未到唇边便味醇回甘。我心里暗叹,茶是好茶,可是这人却非善茬,果然她“哦”了一句,“不知姐姐有没有听到宫中的流言呢?”

我就知道她平白无故不会踏足永和宫,谦恭的问道,“不知妹妹所为何事?”

顷刻间四目相对,我二人都有些许尴尬,我们的关系哪里好到了这般地步,都不约而同避开了各自的视线,她轻轻啐了口茶,慢慢道,“据西北边关来报,帖木儿国正在起兵闹事,已经杀到了赤金蒙古一带,与守备将军速步烈对峙着呢。”

我倒不以为意,“只是这话不该由妹妹来说,朝政不是我们妇人家所能过问的,妹妹可否记得方入宫时,太后的谆谆教导。”

她却毫无退缩之意,“不该由妹妹说,妹妹也说了,还望姐姐见谅,是妹妹唐突了呢。”随即嘴角便扬起一抹狡黠的笑意,“那便说些姐姐感兴趣的吧,你可知道帖木儿出师的理由是什么?”

我委婉的道,“自古乱臣贼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院内稠密的松柏叶子,终究抵不过寒风的侵蚀,沙沙的落了下来,院内的萧条之色与沁贵人脸上的得意之形,形成鲜明对比,沁贵人不禁开口笑笑,似讥非讥,“哎呀,可不是么,不过帖木儿如今出师之名可是保皇一派,不知哪里听来的风言风语,传闻先帝欲将皇位传授于信王殿下,不知用何手段被皇上抢了去,如今可打着为信王殿下‘清君侧’的名号呢!”

我蓦的怔了一下,短促而痉挛的吸了口气,只觉得背脊流下一股冷汗,一切发生的这样突然,强忍着道,“这些乱臣贼子所言,皇上是不会相信的。”

沁贵人呵呵一笑,“皇上自然是不会信的,可是姐姐到底不是皇上,怎会知道皇上心中所想。听闻朝中的大臣已经有递了折子的,有说要兴兵讨伐的,有说要加官赐爵的。”随即沉吟道,“更有甚着,上书要赐死信王殿下,以绝后患。”

这几个字,字字诛肌,心好似被栓了块石头直沉下去。她的话吐得极缓,我双目紧闭。小勋子和几名内监去炭火司取了些炭火,厚厚的帘子一掀,刺骨的冷风迎着脑门扑上来,顿时清醒了许多,她又道,“还有一事呢,姐姐可知道建福宫的朱珺姐姐已经去了!”

“什么!”我心中一阵大恸,似被暴风雨无情的摧毁蹂躏,再也无法抑制,面色由青白涨的绯红,不待小勋子将炭火点燃,重重一拍桌面,“怎么会?”

果真如了她的意,见我这般姿态,沁贵人冷冷道,“见这阵势,姐姐果真不不知道呢,已经有好些日子了。据闻太医奏道,是伤心过度导致心神衰弱。”说罢便在我的耳边沉吟道,“据发现时候已经没了气死,可是救不活了呢。”

我的嘴唇气得发紫,朱珺姐姐与我有恩,在我失势时不忘接济合宫上下,这份情谊我终身难忘。现下只觉身体虚弱极了,见我不语,她又叫嚣道,“也是,在这宫里,不得皇上宠幸,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事情呢!也难怪与自己赌气。”

见她这般得意,说罢便头也不回的去了。

果然她方才的谦恭都是装的,我只觉眼前一黑,只叫我喘不动气,腹部翻腾的厉害,大口的喘息着,卿黛立刻警觉道,“小主可别听沁贵人的,沁贵人此行就是为了激怒小主的。”

只觉得腹部一阵绞痛,昏死了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只觉得嘴角微苦,醒来之时,卿黛正在往我嘴里灌药汤,宋朝生也伫立在一旁,待我稍缓一些,存了点气力,当即问卿黛道,“朱珺姐姐的事,你们是不是都知道了,所以才故意瞒着我?”

卿黛置下汤匙,和小勋子当即叩首道,“奴婢怕小主伤心过度,所以才一并瞒着。”

我冷笑道,“瞒得住么,自会有人叫我知道的,如今魏玲沁不是来了么。”

卿黛见我面容惨白,眼角渗出些许血丝,却无半点泪痕,眼角凝望一处,似无魂般停止不动,卿黛担心的道,“小主若是难受,就哭出来吧,这样还能好受些。”

我惆怅的叹了口气,看不见的伤痕最疼,流不出的眼泪最是委屈。宋朝生急忙道,“小主情绪波动不止,对腹中的胎儿影响极大,千万要静养生息,不能动气。”

我的眼眸,似两颗灼灼的火球瞪着宋朝生,逼问道,“朱珺姐姐到底怎么死的?”

宋朝生微微一怔,“小主伤心过度,醒来还牵挂故人,着实让微臣感动。”

好一句故人,如今已彻底断了我的念想,朱珺姐姐看样子是再也回不来了,只是魏玲沁太小看我了,想以言语相激害我小产,我便提了提声,道,“你可去看过?”

宋朝生点了点头,“微臣从小主口中得知珺小主为人仗义,小主时常念及珺小主的恩德,听闻噩耗时候,心里不放心,也跟过去瞧了瞧。”

我不顾自身的虚弱,急忙问道,“可是憔悴致死的?”

宋朝生面带犹豫,看他有些紧张的脸颊,我便知道其中必有隐情,便注视道,“有话但说无妨。”

宋朝生的声音平静而冷冽,“明面上是憔悴致死,可是微臣看珺小主面色微微发黑,像极了毒物积累,以至于身体憔悴不堪,累及性命。”

我心里一紧,“何物?”

宋朝生小心的道,“小主应该知道的,那日姚小主暗地里被人投毒,此人手段娴熟极了。”

我一惊,“难道是乌头?”

见他不说话,我便知道所言无误,须臾间,我的神色败如死灰。宋朝生不禁摇头,“此物每日只需摄取一点点,便可致人心力憔悴,珺小主身上并无毒剂发作的迹象,就连太医院也只得认定憔悴致死。”

我拼尽全力,双手攥紧拳头,恨恨道,“杨桂茹,又是长春宫的杨桂茹下的毒手,此人心肠实在是歹毒,可是我不明白,为何要置朱珺姐姐于死地?”

宋朝生惋惜道,“其实珺小主心悸发作不必如此剧烈的,只是据闻那日与兰淑女大吵了一架,着实被兰淑女气着了,才加剧了身心的憔悴,不一日便香消玉损了。”

“她们本就是蛇鼠一窝。”我满怀怜惜之情,用手抚了抚腹部,喃喃道,“孩儿啊,你的珺姨母还未见你一面,就不幸去了。”我一时恼羞成怒,将鬓间的这支金镶玉压鬓簪取下,弃在一旁,咬牙道,“我直觉这支簪子晦气,拿出去扔了罢!”

现下不是悔恨的时候,魏玲沁的一席话着实令我内外灼心,忙抹了抹眼泪,朝宋朝生道,“还得劳烦宋太医一事,可知都有什么修身养性的汤匙?”

宋朝生想了一想,道,“小主的身子弱,微臣给小主开一剂药方,再配合健脾固冲,滋阴补血的党参乌鸡汤,效果会更好些。”

我用全身的力气朝卿黛挥了挥手,卿黛匆匆近前,我吩咐卿黛道,“照宋太医所说,快去熬一些汤匙,人参要用些上等的花旗参。”

卿黛还从未见我如此心神不宁,她的脸上有些惶恐,便问我道,“皇上近日定是为了西北的叛乱揪心,小主让奴婢备下这汤匙可是要去见皇上,奉上汤匙以便为信王求情。”

我心下酸楚,“求情断是不能的,如今只能雪上加霜,加剧皇上对由检哥哥的厌烦。只是去探探虚实,可否真如魏玲沁所言,西北大军压境,是否打着清君侧的名号,可别被她用言语算计了。”

待卿黛熬汤之际,我躺在榻上深虑。如今刚平了辽东半岛,自皇帝的三十万大军进驻辽东,后金求和的意向愈来愈强烈,如今正值四海升平之际,西北一带怎么会徒生事端呢。

小勋子在一旁愤愤的道,“小主正值孕期关键时候,沁贵人这时拿这般气话来刺激小主,皇上知道了,定是要责罚的。”

我顿了顿气,“她赌定我不敢因信王之事叨扰皇上,若是皇上知道我动了气,心系由检哥哥的安危,那才是真正的祸患。所以瞧她方才脸上一股志在必得的神态,她哪里怕什么责罚,若是使我伤心过度,保不住腹中的孩儿,那才如了她的意,到那时我都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气去对付她。”说罢便冷笑道,“她倒也直爽,定是知道谁说这话都不如我这般痛恨她,索性自己个来了。只是她也太小瞧我了,待安抚了西北,定要与她算一算这笔账。”

卿黛熬制好了汤匙,不容我一刻的耽误,急带着忙赶往乾清宫。隔着远远的就能清晰的听到殿内一片“叮当”的碎瓷声,御前龙案下釉青瓷茶碗碎了一地,兵部尚书张鹏鸣、兵部侍郎王化贞、兵部郎中祁秉忠、兵部员外郎祖大寿等一众兵部官员都侍立在御前听候旨意,只听得皇帝在乾清宫叫嚣着:“好哇,这个帖木儿也太放肆了些,竟敢起兵闹事。更可气的是速步烈,这个混账东西,竟敢要挟朕封他为鲁国公,加封为朕的辅世太师。”

我闻言吓得一缩,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西北果真出事了。手中的党参乌鸡汤一个激灵差点洒了出来,看来魏玲沁所言却是无误,听得乾清宫口角激烈的角逐:“皇上,决不能姑息这等贼子的无理要求,臣建议派兵连同帖木儿一同剿灭,臣愿出师,已解皇上心头之患。”此人语气铿锵有力,似是王化贞在气势汹汹的说着。

手里的持珠在皇帝指尖的重重碾压下,窸窣作响,仿佛捻尽了心中的一切烦心事。见张鹏鸣一言不发,皇帝便问道,“张爱卿,为何一言不发,朕想听听你的良策?”

只见张鹏鸣缓缓的道,“皇上,前几日赴辽东的三十万大军已经启程,这三十万大军对于安定辽东半岛尤为重要,只是当下朝廷没兵了。”

我闻之眉头一皱,眼前一片朦胧,树影婆娑,还未等我定神,早有人上前来搀扶着我的手臂,仔细一看,却是王提乾在前朝我一笑,说话还有些仓促的吐纳,“小主怎么来了,好不凑巧,皇上正在与群臣商议朝政呢。”

我强撑着打了个微笑,“本来熬了一些补气养神的参汤,让皇上一品,既然皇上忙于政务,那我就先行退下了。”我稍微回头一看,忙叫停了王提乾,迎上去道,“这参汤是我特地为皇上所熬制的,还望公公替我呈上。”

王提乾恭敬的接过了参汤,辞了王提乾,回到宫里只觉得心烦意乱,卿黛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替我解忧,无事只得坐在书案前翻书,看的入迷方能沉下心来,不知不觉趴在书案上睡了过去。只觉得肩上一沉,我恍惚间抬头一瞧,却是皇帝怕我着凉,将身上的秋香色白狐披风搭在我的肩头,手捧书本在旁细细的品读。这披风披在肩上顿觉身躯暖和了许多,忙起身施礼道,“不知皇上驾到,嫔妾失礼了。”随即便斥责身旁的内监道,“为何不唤我起来?”

皇帝温润一笑,“朕叫他们不要扰了你的好梦,朕估摸着这个点你正在午休。你的参汤朕收到了,参汤味道较之前苦了些,可用的是花旗参。”说罢便将手中的《资治通鉴》置下,“看到哪一篇了?”

心头虽然灼灼如烈火焚烧的感觉,面子上却波澜不惊,忙回话道,“嫔妾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用的。”

他微微一笑,“朕知道,资治通鉴这四个字是宋神宗给起的,有鉴于往事,以资于治道,便以此为名。”说着便抬手含了口茶润了润嗓子,“好茶。”

我微微一笑,“皇上,这君山的银针还是上次熊廷弼入宫觐见,特地带来给嫔妾享用的。”

皇帝不动声色的道,“这个奴才倒是鲜有的乖觉,他知道巴结了你,就是巴结了朕,这茶经你的手,到底还是入了朕的口。”随即又轻抿一口茶,双眸微抬道,“自上次镇江大捷后 ,熊廷弼就被朕召入宫中,朕擢升他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驻守山海关,还是经略辽东一切军务。朕还特地赐给他一身麒麟服,四枚彩币,设宴于郊外,派文武大臣为他饯行,又派用五千名京营选锋护送他赴任。”随即又满意的笑道,“这个奴才倒也出力,向朕再请调兵三十余万,请为监军道臣高出、胡嘉栋,督饷郎中傅国昭雪,恢复官职,让他们理事。还建议启用辽人原赞画主事刘国缙为登莱招练副使,夔州同知佟卜年为登莱监军佥事,原临洮推官洪敷教为军前赞画,用以收拢辽人的心。这些朕也都从了他,责成户、兵、工三部畴调兵马、粮草、器械之类。”

我只是笑吟吟的道,“皇上这般,可是少有的礼遇,看来皇上很是器重熊大人。”

皇帝凝视着我,片刻笑道,“朕不像京城里的那些奸诈商贾,处处算计着为自己办事的伙计。该给予赏赐的时候吝啬不予,结果只能是失去更多。赏罚一定要分明,这样才会鼓励更多的将士为朝廷卖命。朕做了这么久的皇帝,这点觉悟还是有点。”

我也笑道,“皇上不愧为天子,眼光长远。京城里的那些富商们只会盘算些蝇头小利,哪里比得上皇上这般雄才大略。”

皇帝稍稍搓了搓手,“只是熊廷弼这个人也器量狭小,刚愎自用,火气一触即发,盛气凌人,虽有统兵之能,但是朝臣大多都厌恶他。把他派遣去辽东驻守,也算是最好的一个结果。”

见他面上丝毫无方才朝堂上的愠怒之色,绝口不提西北叛逆之事,我又何必去扫他的兴。我知道,信王的事,我不能问,更不能说。面上只是和悦一笑,“只是三十万大军出征,可是掏空了朝廷。”

皇帝脸上的笑意一下子凝固了,身躯微微一震,忙将茶碗撂下,蹙着眉头唯一沉思,道,“你都知道了?”

我顺势将肩头的白狐披风取下,露出一身玫瑰紫藕丝翠纹上裳,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略显臃肿。睡得久了,额前被压着的宝石戒指印出了一个深坑,引得他哈哈一笑。手中的那本《资治通鉴》也被揉捏的褶皱不堪,忽而心生一计,何不以《资治通鉴》中的典故来点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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