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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秋雨骤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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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午后,难得有这样好的日头,只是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一眼望去,诺大的院子里尽是萧条之色。怪不得人们都道人心如秋风般凉薄,秋风所到之处,层林尽染上了一片萧条之景。为了更好的御寒,松柏树的枝叶凋零了许多,不再似往日绿油油的那般好看。我不禁赞叹,松柏为了御寒不惜将一身的彩妆褪去,因为它知道只有活着,来日才能向人们展示自己的风采,待到来年初春之际,便又可光彩照人。这个道理我知道,延禧宫的瑶淑女自然也是知道的,听小勋子从外面打听来的消息,自被皇帝禁足半年,虽心中愤懑,可是胃口却是丝毫未受到影响,她知道只有好好的活着,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无疑应瑶是聪明的,一想到此,我便忧心不已,应瑶自是个难缠的对手。

阳光透过院内的松柏树杈投于地面,往日葱密的树影稀疏了不少。透过格菱纱窗向外瞧去,院内松柏的树叶被秋风染得金黄,才发觉秋天的金黄毫不逊色于盛夏的翠绿。卿黛特地去尚衣监提了几匹缠枝牡丹金宝地锦,也就是宫中常见的云锦,这是一种极富丽堂皇的彩缎,素来为宫中的小主所喜。用色的主要特点是浓重、鲜艳、富于变化,特别是大量使用金线,更显得五彩缤纷,犹如天空彩云,故名云锦。新取来的这两匹云锦织物致密极了,尤其珍贵,显然是赵富琛特地讨好我的,并将之前所欠的月例都如数还了回来。

我复宠之后,永和宫逐渐的热闹起来,司设监主管吴俸识趣的把之前调走的宫女全部调了回来。听卿黛在我耳边道,最近宫里静贵人的钟粹宫来往书信密切,自我父亲取代了其兄的职位,我们的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她鲜少踏足永和宫,我也对钟粹宫不闻不问。只是坐的久了,胸口难免闷得难受,臃肿的身子让我碾转反侧,趁着一片灰透的阴云遮住日头的时候,特地来到了承乾宫看望萱姐姐。方踏进门槛,见她披了件秋香色立蟒罗呢披风,站在院子里捯饬几株文心兰,我舒眉一瞻,蹭上前去道,“姐姐近来可好?这几日闷得我心里难受,得空便过来陪陪姐姐。”

承乾宫里的胡杨不似松柏这样坚挺,树叶早已被寒风侵蚀了大半,向金灿灿的苍穹伸着碳条似的枝杈,更显承乾宫萧条极了。唯有这几株文心兰生的婀娜,可见是精心照料的。她转过身来招呼我道,“还是这个样子罢了,你倒好,明明是我陪你说话解闷,反倒是你倒打一耙,说来陪我解闷。”

见萱姐姐穿着依旧朴素,唯有耳垂上一对杏黄色蜜蜡耳坠略显浮华,我缓缓道,“这一对蜜蜡耳坠倒是极贴合姐姐的气质,衬的皮肤似蜡一般的滑,似羊脂一般的润。”随即朝她微微施了个礼,“自上次妹妹失势,多亏姐姐的照拂。”

萱姐姐强撑着一笑,“以往也得了你不少的照应,如今也该是我报答的时候。每每琉星从永和宫回来传话,我心里总是略感不安,只是我尚被哮喘病症缠身,不好将这病气传给你。如今看见你这副样子,我也就放心了。”

随即我二人一同迈进殿内,自大病之后,萱姐姐已是弱不禁风,寝殿内门窗紧闭,帷幔密布,又兼之外头乌云遮日,殿内昏暗了许多,还未到黄昏就点上了蜡烛。萱姐姐刚要开口,先猛地咳嗽了几声,用手揉了揉两手虎**叉,我关切的问道,“姐姐的病可好些了?”

哮喘之症折磨的萱姐姐丧失了往日的活力,呼吸吐纳也比寻常人重些,她笑了笑,对我道,“这个穴位叫列缺穴,揉捏此穴能宣肺祛风、疏经通络,对咳嗽哮喘、头痛等症有较好的作用,无事也可以用来健身的。”

卿黛倒是来了兴致,“是么?”说罢便用食指指肚轻轻按在我虎口处桡骨茎突处,一边按摩,一边道,“萱小主不知,我家小主近日每每夜里,总是头痛难止,太医说这是怀孕导致的失调,等诞下皇嗣就好了。”

一阵揉捏过后果然舒服极了,我自嘲道,“这孩子怕是要哪吒闹海,为娘的镇不住他,却也经不住他这般的折腾啊。”

见我嘴角满是流露出温馨的笑意,萱姐姐也笑的清脆,“能折腾就是好的,总好过那些病恹恹的躺在母亲怀里的孩子,一动不动的,倒是惹得母亲担忧,还要烧艾保胎。我看你这胎像极稳,不似那些孕育中的孱弱女子,动不动就要烧艾保胎。像我这样的体格,还巴不得来日腹中的孩子闹腾呢!”却又不由得伤感的道,“也不知我这体格还能生养么?”

我已觉空气中凝滞了伤感的气息,忙劝道,“姐姐当下之际还是要多保重身子,待身子骨好了,该考虑的不是能不能生养的了,那该是生养几个的了。”

蓦然,萱姐姐的泪水早已沿着面颊滑落,满腔的期盼终究化为无奈,又夹杂着丝丝的悲悯,内心由衷的道,“珍儿,我早已看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随即便长叹一声,“我也不强求了。”说罢便朝我温和的笑笑,“你可知道你禁足的这些时日,钟粹宫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宫中盛传,静贵人的父亲周晟近日病重,怕是不行了,也就在这几日了吧。”

我方端起茶盅,闻言心都凉透了大半,任茶香在唇舌蔓延,只觉索然无味,将茶盅重重置在了黄花梨香案上,“咣当”一声竟然将托盘震碎了,急问道,“可是得了重病么?”

萱姐姐微闭着眼睛,静静地靠在枕背休憩,报以清淡的微笑,“生老病死,本就是人之常情。只是这事闹的皇上也不得安宁,最近朝中各个大臣都极力上书,请旨皇上念及周晟这些年的功劳,临终之前给个‘文正’的谥号,连皇叔福王朱常洵都上了折子。”

闻言倒是一惊,我掩面而笑,“好大的口气,皇上那边可有旨意?”

萱姐姐一面吩咐再奉一杯茶来,一面浅吟道,“皇上还无任何旨意。”随即便碾转道,“你可不知道,为了这个谥号,周声硬是撑着一口气不肯归去。病重时不能进食,只能灌些汤匙,可是急坏了静贵人,每日来往宫里的书信都快堆积成一座山了。”

我斐然道,“朝堂上的文人对死后的名声非常重视,最高等级的谥号便是文正,自建朝以来,皇上很少将这个谥号赐予赐予。只有正德年间的内阁首辅大臣李东阳在即将去世之前,武宗皇帝赏了个文正谥号。皇上自然对此事慎之又慎。”随即便疑惑道,“可是福王曾与先帝争夺皇位,这一支自皇上登基,就为皇上不喜,一直本本分分,如今怎么也冒着风险递了折子。”

萱姐姐微微一怔,清澈的眼眸似划过一股惊叹,“可见周家在朝堂上的势力之大!”随即便小声道,“是啊,除了皇上与信王这一脉是先帝的正统,福王朱常洵和世子朱由崧,都被皇上打压,一个王爷的称号也是徒有虚名罢了,于朝政说不上话的。”

我喟叹道,“如今说不上话的也递了折子,这才更说明了问题,看来周晟却是不行了。”说罢便叹了口气,“只是...”

见我欲言又止,萱姐姐直言道,“在我这,有话便可直说。”

我重新押了口茶,嘴角淡淡的茶香缭绕,想了想,便道,“周晟临死之际讨要谥号,大概是已经发觉皇上对周家的不满,想要讨个谥号来延续家族的荣光。只是操之过急,如今怕是更为皇上不喜了。最后夹在皇上和母家之间,两难的便只有静姐姐了。”随即在心里暗道,“皇帝如今默不作声,便是要沉住气,一举查实周家在朝堂上的势力,到底有多少人为周晟上书,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萱姐姐也摇头道,“是啊,听闻静贵人为了此事没少奔波,求见皇上不得,便去慈宁宫叨扰太后,受到了太后的严厉斥责,后宫不得干政,着静贵人誊抄《女诫》以儆效尤。”

我却霏然一笑,“姐姐可是鲜少谈论朝政呢!”

只觉殿外一阵喧哗,原来是皇帝一从人等进了院内。只是没想到承乾宫沉寂已久,这久违的喧嚣竟然是他带来的。是啊,任他到哪里都是一阵热闹,宫中的姐妹巴不得皇帝进入自己的寝宫呢。还未来得及施礼,便被他宽厚的手掌拉了起身,“好啊,朕寻你的苦,正四处找你,听你宫里人说来了承乾宫。如今肚子里的皇嗣正是个要紧的时候,怎么还到处走动。”说罢便稍稍抬手,免了萱姐姐的施礼,“你的身子不好,就静坐着吧。”

可是礼仪却不能少,萱姐姐露出一个很温馨的笑容,“谢皇上体恤。”

他转首冲着萱姐姐讪讪道,“你可不知道她,朕平日里硬拉她去御花园散步,她都怏怏不乐,如今倒是自发的到你宫里来了,可见你在她心中的地位,怕是都已经取代了朕吧。”

说罢大家嘻嘻一笑,笑意映在皇帝脸颊之上,好似院内绽放的白兰花,洋溢着满足的喜悦,丝毫不见朝政上的烦忧,我也伪做不知状,只闲谈些碎语,“宋太医说让嫔妾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对腹中的胎儿好些。”

门帘随风翻动,他顺手将肩上的一件锦边黄绫披风搭到我的肩头,“如今天冷了些,可别冻着了。”

我问道,“都忘了问,皇上怎么来了?”

皇帝“吁”了声,方才挂在嘴角的笑意霎时荡然无存,只道,“朕只是想和你说说话,最近心烦的很,朝中的各个大臣都上了折子,要朕给周晟加封文正的谥号。方才还在乾清宫与朕聒噪,朕寻了个由头,过来瞧瞧你们。”

我嘴角微微翘起,朝着萱姐姐道,“皇上可是不想给呢,皇上若是想给,早就给了。哪里用拿嫔妾做挡箭牌。”

他凝滞了的笑意又荡漾在脸色,正声道,“这谥号可不是小事,朕自然要慎重些,再说了,他周晟还没有大到文正的地步,朕已经加封他为太子少保,并允诺其子可接替其父的户部尚书一职,可是他还是不满意。”随即心头一沉,不悦的瞪了一眼,“还有朕的静贵人,身为朕的妃嫔,不替自己的夫君着想,一心想要保住母家的荣华,人心不足蛇吞象,难道朕待她还不够好么。”

我轻轻叹了口气,红唇微张,“若是皇上不予,可是驳了朝中一众大臣的面子,叫外人好看,说朝中君臣不同心。”

琉星方才为窗檐边下的文心兰浇了些水,枝叶上的水珠不经意间沿着叶片滑落下来,他用手拢了拢叶子,被浅浅的水珠渍湿了袖口,一边朗声道,“所以朕才忧愁。这谥号不能给,也不能不给。”

他的忧虑,更证实了我的猜测,周家于朝中的势力极大,任何关于周家的事,皇帝不得不思虑再三。见他踌躇不定,我略微思索了番,“皇上可想听听嫔妾的意见。”

他笑开颜道,“朕就知道你有好主意,快说来听听。”

我只是一笑,“既然皇上不想给,也不能驳了朝臣面子的话,便以‘文忠’谥号赠予,文忠虽不及文正金贵,也算是体谅了周家是朝廷的肱股之臣,周家的面子上过得去。若是要安抚朝臣,可死后追赠为太傅,并加封静姐姐为婕妤。”

见他沉吟了半分,我继续道,“太傅只是个虚名而已,皇上可是连个虚名都不愿赐予。”他爽朗的“嗯”了声,虽然以淡淡的眼神示意,却有着说不出的深沉,“就依你所言。”

我啐了口唾液,正欲张口再劝,顿觉额头一阵刺痛,只觉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搐着,我知道头疾又犯了,只坐在一旁双眉紧闭,卿黛一见不好,忙上来为我揉捏太阳穴,瞬间舒缓了些,萱姐姐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我的双眸上挑微眯着,孱弱的道,“可能是近几日的清晨起的晚了些,头颅总是昏昏沉沉的,真是不该贪睡。”

我难受的要紧,恍惚中皇帝将温润的手掌附在我的额,将散碎的发丝往上一缕,复又关切询问道,“可是叫太医看过了?”

疼得我眼角的泪珠盈盈欲滴,又不好御前失仪,当下只得忍痛道,“宋太医来看过了,都道无事的,只是身子失调的缘故。”

皇帝忧心的道,“身子无故怎么会失调呢!”

小勋子却扑通一声跪在御前,“皇上,您就劝劝小主吧,小主看皇上操劳政务,不让奴才跟皇上说,小主这病来势汹汹,有时半夜头痛欲裂,宋太医来了却也找不出病因。”

他宽厚的手掌抵住我的额头,关切的道,“可有此事?”

我虚弱的点了点头,只觉得呼吸都刺痛难耐,“皇上日夜操劳政务,这点小痛,嫔妾是能受的。”

他心疼的道,“朕怎么忍心你遭受病痛折磨,既然太医院查不出个究竟,便可能是天生异像,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你,着钦天监来一瞧。”

不一会一个身穿盘领官袍,胸前的补子乃是白鹇锦织,原来是正五品的钦天监监正来到了承乾宫。听小勋子讲了讲缘由,细细一琢磨,便道,“东西六大宫皆与天上的星辰相对应,永和宫正对凤阁星,微臣近日来见辰马星偏位,化为恶曜,后宫皆不能控。如今的辰马星在凤阁星正西,与之同度,更增其凶。限运逢更是,甚则有小产之险。亥时尤其发亮,小主亥时可有病症发作?”

卿黛猛地点头道,“我们小主恍然从梦中惊醒,头痛欲裂的时候,都是夜深之际。”

皇帝揽着我的手道,“那就对了,该如何破之?”

监正略一思索便道,“须得找到辰马星移宫的缘由?辰马星正对永和宫西,便只有储秀宫和咸福宫,必是二宫出现了差池?二宫之中可是带有马形的修饰品,惹得辰马星蠢蠢欲动。”

萱姐姐颔首道,“嫔妾记得前些日子,咸福宫的殿门前铸了两尊铜马。”

明显感觉到皇帝握着的力度大了许多,冰冷明澈的眸子里略带柔情的眼神,徐徐道,“都是朕不好,朕只是觉得宝儿的咸福宫太过朴素,便着人铸了两尊铜马像,显得气派些,如今倒是引得辰马星移宫,冲撞了永和宫。”说罢便道,“可有何破解的法子?”

钦天监顿一顿道,“只需将这两尊铜像移除便可。”

我忙道,“那怎么可以!”随即朝皇帝进言道,“姚姐姐无什么过失,若是因为嫔妾,平白无故的撤去了殿前的两尊铜像,只会叫姚姐姐蒙羞。”

皇帝见我极力推辞,也犹豫道,“还有其他的法子吗?”

钦天监道,“这个好办,再着人在永和宫门前铸两只神兽镇压便可。”

皇帝思虑道,“什么神兽为好。”随即便曼声道,“那就铸两尊铜龙吧。”

皇帝不经意的话中透出一股不可抗拒的威仪,可是愁坏了钦天监,显然此举已经逾越了宫中的制度,却不敢言语。当下只有我来进言道,“皇上,后宫严禁用龙作为修饰,皇上您忘了储秀宫再富丽堂皇,也只能用两只铜雕梅花鹿饰之,嫔妾不敢僭越。若是皇上有心,铸两尊老虎也是可以的。”

钦天监却忙开口道,“不妥,小主不知,还从未有人家将一尊老虎摆放在门前呢。”

皇帝登时不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可如何是好?总得给个破解的法子!”

倒是萱姐姐抢先道,“嫔妾素来知道,龙是皇上的专属,就连京城里的皇亲显贵也无法用之装饰,而虎又多少有点下山虎的意为,于是狮子便成了权贵人家的象征,您看各府衙门前铸的都是石狮子。”

皇帝点了点头,眼里不经意流露出些许赞赏的目光,“甚好,东方朔在《十洲记》中就说:有师子,辟邪巨齿,天生长牙,铜头铁额之兽。是威严、辟邪、权贵的象征,便在永和宫门前铸两头铜狮子吧。”

钦天监于是领命去了,小勋子上前道,“皇上,奴才有一语,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帝啐了口茶,惬意的道,“珍嫔的人,朕都赏面。”

小勋子侃侃道,“奴才的家乡有一种习俗,每逢要为家中病人祈福,户主便在门楣上悬挂五色丝绳,取辟邪纳福之意。家中不论老少都戴到手腕上,用这种佩戴五色彩绳的方式来辟邪去灾、祛病延年。”

卿黛忙上前来,一把将小勋子的手臂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撸起袖口,一对五色丝绳就露了出来,便道,“这就是你说的为小主祈福的五色丝绳?”

小勋子面含羞涩,直低着头道,“是,奴才心疼小主,便擅自做了些佩戴在手腕上,以此为小主祈福。哪里有卿黛姐姐手巧,就是略显粗糙了些,不堪入目。”

萱姐姐不禁赞道,“你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说罢转首按住我的手心,深恸道,“难得你宫里的人如此有心,教我好生感动。”

他淡然一笑,“都说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子的奴才,朕的珍嫔为人淑德,连底下的奴才都这般懂事。好,很好,就命司设监多做些这样的五色丝绳,悬挂于宫中各殿门上。”

朝堂中周晟病剧,高攀龙等携一众大臣还在乾清宫等命,他只是寻了个由头出来舒舒心。皇帝政务繁忙,无法久留,再三叮嘱小心伺候,便去处理朝政了。

寝殿里又剩下我二人,我将唇绛一抿,“姐姐可真是坏极了,咸福宫为铜马,我的永和宫为铜狮,硬是压了她一头,若是被姚贵人知道,还不气炸了肺。”

萱姐姐鬓间一缕发丝松垂,便抹到发尾,复将发钗轻轻簪起,“她害你不浅,本就是应得的报应,该削削减她的锐气,如今你是狮子,他是马,早晚有一天要叫她尝尝永和宫的厉害,吃她个尸骨无存。”随即猛地咳嗽了几声,琉星急忙拿来了一碗梨糖水,她缀了口道,“辰马星移位冲撞了永和宫,如今咸福宫已惹得皇上不悦,皇上定是鲜少踏足,我看就是她的报应。因为她,你被皇上冷落了好久,如今也该尝尝这被冷落的滋味。”

我心中一阵感动,倒不是因为萱姐姐替我出头,正声道,“姐姐相信我是被冤枉的?”

她强忍着咳嗽道,“那是自然,你哪里会做这般龌龊的勾当,自然是被人陷害。从那日扶崧的言语中亦能察觉,想必姚贵人也知道你于柏树下藏酒的事。”

我失声笑道,“在妹妹的印象里,姐姐何时言语变得这般的刻薄。”

萱姐姐双眸带着淡淡的冰冷,道,“我哪里是什么刻薄之人,其实本来想了个浮雕的石象,用来与铜马相抗衡。你可知道京城里的大户人家经常铸了对石象摆在门前,取吉象吉祥之意。”随即话锋一转,“如今倒不如一对铜狮子来的痛快。”

我目光往远处一扫,负责打扫寝殿的内监刚干完活,正聚在一处说话。见我目光扫过都低下了头。我也不理会,这群奴才整日被宫规拘束也够累的,难得空闲下来。我继续与萱姐姐闲谈间,不一会便从乾清宫传来皇帝的旨意,大致如下:

“太子少保兼户部侍郎周晟莅事以来,尔志虑忠纯,清心秉正,因年迈苍髯,已入膏肓之疾,朕思虑甚然,不能自已。朕思其功,明其志,实为栋梁之器也。朕思朝中,福建盐运一职,堪称国脉,位尤重焉,朕殊重之。因特擢周公‘文忠’为谥,以慰其心!”

我不禁叹道,“皇上好快的速度。”

萱姐姐也笑道,“还是你的面子大些,我听闻静贵人在皇上面前求了好久,都求不出一个字来。”

我只是叹气,静静的望着袖口间的一团花锦纹出神,萱姐姐说罢便道,“哎~叹什么气呢!我想了好久,给你看样东西罢。”说罢便让琉星拿过来一个呈盘,盖头一掀,却是一把纯金铸造而成的长命锁,锁面上镂刻“玉堂富贵”四个大字,另一侧则有麒麟送子的图案,笑着道,“这是专门为你腹中的孩儿所铸的。”

我忙起身道,“姐姐这么贵重的礼,妹妹怎担当的起。”

坐的久了有些不适,她着人取了张貂鼠皮软垫铺在我的座位下,冲我慷慨的道,“你我之间的情谊,哪里是这些东西赶得上的,只是一番心意罢了。”说罢便努嘴道,“再说了,这长命锁可不是给你的,是给你腹中的孩儿的。”

我嫣然笑道,“那妹妹的孩儿出生之后,可要先教他说姨娘二字喽。”

说罢俱是一笑,她道,“这个现在还不能给你,只是叫你看看罢了。”

我含羞道,“姐姐就会勾人眼馋。”

她也忍不住笑了,“待孩儿出生,还不都是你的。”说罢便忧郁的道,“其实我也想沾沾你的喜气,我不为争宠,也无所求,只希望也能有一个孩儿罢了,无论男女,至少都是我的孩儿,以后也好有个依靠。”

我握着萱姐姐的手道,“姐姐以后定会如愿的,我腹中的孩儿便是你我共同的孩儿,若是他以后不认你,我第一个不许。”

她欣慰的点了点头。忽而小勋子手捧一只邢窑白釉玉壁底碗,碗里的汤药是刚从承乾宫小厨房的灶台上熬出来的安胎药,即时端到我的面前,见我饮药苦了些,就递过一杯黑釉茶盏蜜水为我漱口。

萱姐姐叹道,“你这奴才,可真是会体贴人,熬药都熬到了我这里。”

我见小勋子的手烫的发红,便笑笑,“你的手如何了?煎药也无需这么着急,快让我看看。”

小勋子忙打了个千,“宋太医说了,这熬出来的药万不能冷却了,得趁热喝了才有效果,所以奴才一刻都不敢耽搁。”

卿黛拿出了盒集灵膏涂抹在小主的手心处,一边揉捏,一边进言,“也真是苦了小勋子,小主看他的手,都被烫肿了一圈。”

一阵沁人的清爽划过鼻尖,我低头一瞧,“这不是集灵膏吗,如今隆冬将至,倒是快派上了用场。”

卿黛“哦”了一声,“这是自那日咱永和宫毒蛇事发后,皇上派王公公送来的,皇上怕留有余孽,让奴婢给小主涂抹些防身用的,嫣婕妤那里也被皇上赐了一些。小主不知,这集灵膏有消肿的作用,这样珍贵的东西,小主未曾用上,倒是便宜了小勋子。”

小勋子傻傻的笑着,“奴才都记着小主的好,如今沾的便是小主的福气。”

萱姐姐也不禁赞道,“这奴才倒是极会说话。”

小勋子顺势将一坨药膏摊开在手心里,涂抹均匀后,当即下跪叩谢,“小主,奴才有一事相求,还望小主不要责怪奴才。”

我头也未抬,“有何事就说吧?”

小勋子方才敢进言,“奴才素闻瑶淑女以前冒犯了小主,被皇上责罚禁足半年,采薇姑娘被打发去了浣衣局做苦力,每日还要捱上二十板子,所以奴才...”

卿黛抢先开口,“难道你认识采薇,若是想为采薇说话,让小主去求皇上,那你还是不要开口了吧,连皇上都发话了,不让采薇活着出来,而且还亲赐姓名唤做袁人呢!”说罢便转头对我道,“小主,咱们永和宫方过了几天的消停日子,这个霉头千万不能去触!”

我拢了拢身后宽大的裙幅,轻声道,“是啊,可见皇上对她有多么的厌恶。国运靠天时,行军靠地利,后宫靠人和,如今后金乞和,更是人和为上,所以皇上才顾忌夫妻情谊,仅仅是禁足半年而已。”当下后金议和为上,我想他此刻定是极不愿意看到后宫失和。

小勋子在旁一个劲的苦笑,“奴才哪里认识采薇,只是瑶小主被禁足,延禧宫照例抽调了多余的宫女,现在侍候瑶小主的乃是一名叫凤衫的奴婢。”

我微微颔首,“怎的,你认识那个叫凤衫的婢女?”

小勋子努力的点了点头,“小主明鉴,自奴才在浣衣局做苦差的时候,就与凤衫姑娘相识,这姑娘宅心仁厚,见奴才被欺负,时常的拿些点心来安慰奴才,奴才心里时时记着凤衫姑娘对奴才的好。”

萱姐姐侧过脸来,直视着我,心中微微一诧,“没想到这奴才如此的重情重义。”

卿黛无奈进言道,“小主,听闻被皇上禁足之后,瑶小主的脾气越发的大了,延禧宫时常能听到摔瓷器的声音,就连名贵的青花外莲瓣斗笠盏都损失了好几个,贴身婢女稍有些差池,就拳脚相加。”

小勋子急急下跪,“所以奴才时常的感激,能服侍小主这样贤惠的人是奴才的运气,可是凤衫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每每想到这,奴才的心就跟针钻似的痛。”

我问道,“所以呢,你想求我干什么,想要我去延禧宫里求情,让瑶姐姐对凤衫好些,还是最好能够打发去别处做差事。”随即我皱了皱眉,“可是你也太高看我了,凤衫是瑶姐姐的人,这事我不好掺和。”

卿黛也进言道,“瑶小主素日里依仗魏泠沁的撑腰,与小主不和,上次珺小主言语顶撞了几句,被她推翻在地,崴肿了脚腕,想来也不会给小主面子的。”

见小勋子灰心的站在一旁,我心里也不好受,此事却也无可奈何。于回宫的路上,忽而粗大的雨点落了,下来点点晶莹的玉珠,条条倾斜的雨线,瞬时一大片白茫茫的雨雾笼罩着紫禁城。抬头一瞧,正前方却是延禧宫三个烫金大字,心想难道这是天意,便伫立在原地道,“咱们去延禧宫避避雨吧,顺便探望一下故人。”

小勋子的眼睛顿时锃亮,瞧着他骤然大变的神色,我噗嗤一笑,“好没出息的奴才,还不快去叩门。”

小勋子“哎哎”的应着,噗灵噗灵的跑上前去,只是延禧宫早已戒严,值班的侍卫个个身着斗篷,见我来了,忙提了几把油伞到我跟前遮挡雨水,急忙行礼,“奴才们见过珍嫔娘娘。”

我也不废话,当即道,“把门打开,我要进去探望瑶姐姐。”

侍卫们面面相觑,面露难色,“回小主,皇上已经禁足瑶淑女,小主就不要难为奴才了。”

秋雨霏霏洒洒飘落在我的肩头,如丝,如绢,如雾,如烟。落在脸上凉丝丝,流进嘴里,甜津津,像米酒,像蜂蜜,使人如痴如梦,好似沾染了些醉意,我便斜眼一瞪,“皇上虽是禁足了瑶姐姐,她不能出来,而我可以进去,快打开殿门。”

有我给小勋子壮胆,他也扯着嗓门吆喝道,“我们小主方从承乾宫出来,便下起了小雨,来延禧宫是为了躲雨的,若是小主着了风寒,你们担当得起吗!”

难得见小勋子硬气一回,众侍卫面面相觑,卿黛见小勋子对凤衫的事如此上心,也在从中点了把火,趁机在为首的一名侍卫耳边嘀咕,“我们娘娘现在正得皇上恩宠,腹中又怀有皇嗣,你敢得罪我们娘娘,不要命了。”

见侍卫们还是踌躇不定,卿黛骂道,“莫不是忘了王公公前些日子挨板子的事,若是我们小主回头向皇上稍稍一提,在延禧宫受了委屈,淋了些雨水,看皇上怎么作罚。”随即便假意搀扶我道,“小主,我看我们还是快回宫吧!”

王体乾就是惹得姚姐姐稍稍不满,被皇帝赏了板子,卿黛的这招敲山震虎果然有效,见我不满,转身要走,为首的侍卫急急下跪求饶,“不敢不敢,皇上是从未说过不许有人探望。”说罢便麻溜的命人将殿门大开。

刚入殿中,就望见司设监总管吴俸将一众多余的宫女裁撤,恰巧碰到我进殿,当即施了个礼,“奴才给小主请安,小主怎么来了?”他眉眼间被雨水打湿,更显出为人的圆滑。卿黛心中对吴俸有气,宫中月例就是别他无故克扣了许多,气愤不过,“我们小主的事,你也敢管吗?吴公公管的可真多!”

吴俸面露尴尬之意,讪笑道,“上个月给永和宫调配的绸缎是奴才粗心了,让小主受了委屈,奴才真是该打!”说罢便自顾自的往自个脸上抽打,断断续续道,“这个月的月奉加上上个月的绸缎一并给小主送过去,还望小主不要放在心上,奴才一定要挑些极好的。”随即凑上前来,轻声道,“小主放心,延禧宫的宫女被奴才抽调了大半,想来延禧宫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吴俸在宫中摸爬滚打了几十年,极会看人的脸色行事,知道我与瑶淑女有隙,又加之前段日子怠慢了永和宫,若是一味的巴结逢迎,只会惹得我反感,便拿瑶淑女开涮,来讨我舒心。我面上却只道,“吴公公上心了,我是来找瑶姐姐说说话的。”

见我回应的不冷不热,吴俸赔了个笑脸,“瞧奴才这记性,真是不知道轻重缓急,奴才这就给小主让路。”

吴俸亲自将帷幔一掀,我便走了进去,殿内萧条极了,侍候的人手骤减,只有两名年纪青涩的小太监在面前晃荡,卿黛在我耳边解气的说道,“也让瑶小主尝尝这般萧条的滋味,据闻当日司设监的人不肯给我们拨月奉绸缎,就是瑶小主从中使坏。”

我转过头去,训诫道,“这人呐,总有好的时候,也有背的时候,千万不要在人低落之时,随意的去盛气羞辱。”

卿黛和小勋子都点头示意,两名内监见我来了急忙下跪请安。还未走进殿内,就听到传来几声摔瓷器的声音,“你们这群笨手笨脚的奴才,一点都不会做事,司设监见我失势,就打发你们这群蠢材来敷衍我,待皇上解除我的责罚,哼,到时候看我不去找他们算账!”

我在小勋子的搀扶下,转过金丝楠木镂雕屏风,小心翼翼的走入侧殿,没有了昔日的繁盛,连门帘都是小勋子掀开的。从方才的责骂之声,眼里望见的只有延禧宫的萧条。瑶淑女见我来了,如饿狼见了食物一般露出凶狠的眼光,随即转过头去,背对着我坐在镜面前,对贴身婢女呵斥道,“还不快给我梳头。”待梳理好了发丝,方才转过身来,脸上似笑非笑,嘴角带着一丝的幽怨,“妹妹怎么来了,想是得知姐姐诶被罚,来看姐姐的笑话。”

见她身旁站着个身穿淡绿色的宫装女子,不过盈盈十四五的年纪,身体发颤,乖巧的站在瑶淑女的背后,目光扫到她的手腕处,却是青一块紫一块,想必她就是小勋子口中牵挂的凤衫。凤衫见我的余光扫在自己的手臂上,急忙往下扯了扯衣裳来遮挡。

我应声一笑,“姐姐哪里的话,只是路经延禧宫,却下起了雨来,来延禧宫避一避雨水,难道姐姐不请我上前一坐。”

瑶淑女“哼”的嗤鼻道,“姐姐真是失礼了呢,只是姐姐宫里人手少的很,没什么多余的人手来招待妹妹,”

见没有赐座的意思,小勋子识趣的搬了把雕镂圆凳放在我的身后,我见梳妆台上摆了一盒栗荴散,加之她眉梢间隐露了些皱纹,我便知道这是作何用的,嘤嘤一笑,“姐姐这怎的用上了栗荴散,我想姐姐今年才二十有二,这东西可是抚平皱纹用的,想来是宫中度日如年,人也老的快些,真是岁月不饶人。”

见我巧笑倩兮,再瞧瞧自己,连带着额头都有了细微的皱纹,闻得话里有讥讽的意蕴,她猛的起身,上前一步,“你这个贱人,少在这惺惺作态,别以为皇上宠幸你,我就不能拿你如何。”她恨恨的加重了语气,“只可惜了我的采薇。”说罢便一个箭步上前,小勋子怕我有任何闪失,死死的护在我的面前,“不许在我们小主面前放肆。”

瑶淑女一个耳光赏在小勋子的面颊,“混账奴才,我还是皇上的淑女呢,凭你也敢对我无礼。”

见被禁了足还是如此的跋扈,可见平日里贴身侍候的凤衫该受了多大的委屈。

小勋子受了委屈,只得忍气吞声,却不敢松懈半步,直直的矗立在我的面前,与瑶淑女僵直了起来。

见没什么便宜可沾,瑶淑女气急败坏的坐回梳妆台前,“姐姐这也没什么茶水奉上,妹妹请自便吧!”

我莞尔一笑,“妹妹想姐姐闲来无事可以学学宋朝的诗人赵师秀,无事下棋解闷该多好。”

瑶淑女顿时涨红了脸,谁不知道赵师秀最出名的两句诗,有约不来过夜半,闲敲棋子落灯花,如今自己连棋子都没得敲,自从被圈禁,皇帝再也未曾踏足,这分明是变相的讽刺延禧宫的萧条。卿黛嗤笑道,“小主忘了,有约不来方可等到夜半,想必瑶小主如今夜幕将至,便早早的睡下了,哪里还有什么约定呢。”

见被我二人如此的羞辱,应瑶心中火起,怕是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怒火,扑上前来,就要与我厮打,小勋子死死的抱住瑶淑女的腰间,任其胳膊肘在背部重重的捶打,凤衫见小勋子被打的快要断了气,急忙上前去制止,“小主,珍小主如今怀着身孕,若是有何不测,那皇上定是要生气的。”

瑶淑女横眉冷竖,一个巴掌重重赏在凤衫脸上,“你是谁的人,怎么净向着外人说话。”

小勋子见凤衫如此受气,只得忍耐住性子,不敢漏出半分的怜惜,怕被瑶小主发现,日后更加过分,如今能看一眼凤衫心下也就满足了。

应瑶随即伏地而泣,“你们见我失势,都来欺我。你是如此,吴俸那个狗奴才,也是如此。”

见惯了以往应瑶跋扈的模样,乍见她这副矫情的样子,心里忽然想笑,叹息道,“若不是姐姐平日里盛气凌人,想来延禧宫也不会落得如今这般萧条。”

瑶淑女狠狠的瞪了眼我,“不,我身后有沁贵人的庇护,就有上公的权势,不日就会重获皇上恩宠。”

见应瑶如此执拗,也不好说些什么,当下只得叹息一声,和卿黛草草的离开了延禧宫,刚出延禧宫门,随即问小勋子道,“你的后背还疼吗?”

小勋子见小主这么体己,又想到方才瑶淑女那般模样,自己是个无根之人,不能传宗接代,从小就是在人的白眼中过来的。如对待凤衫那般,能遇见对自己好的人定然粉身脆骨也要报答,当即抹了抹眼泪,“奴才的背不疼了,小主待奴才这样好,奴才愿意终生侍奉小主。”

卿黛打趣的道,“见过凤衫姑娘了,自然好了许多。”

“就你嘴毒!”说罢一行人便开怀的笑了起来,走出了延禧宫便上了显轿,雨水好似被催促似的又大了一圈,雨帘愈加的密集,黑沉沉的天似要崩塌下来,抬轿的内监们一路小跑。路过千秋湖时,我斜眼往里一瞧,天上的雨点像筛豆子似的往下直掉,打碎了如镜的湖面。我倚在轿子上深深的呼了口气,秋雨骤来如万马奔腾,这一季的秋天来的竟是这样的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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