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2 幽光微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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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深夜，再次回到这里，肃白的粗糙墙面，刺鼻的消毒药水味道，医护匆匆来回的脚步声，医疗器械偶尔碰撞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时光及生命的无常，熟悉的环境，季晓婕依然内心恐慌。

伽藤私立专科医院，她可以闭着眼睛在这个六层楼的白色建议里准确无误地找到每一个房间，知道办公室在哪里，门诊室在哪里，治疗室在哪里，手术室在哪里，停尸房在哪里……曾经在这里的每一天，她进过每一个房间，有过最痛苦的感受，听过医生讨论病情后的无奈叹息，听过重患临终前的喃喃自语，听过家属不愿接受现实的号啕大哭。

医院北区庭院里的石竹在这个季节尤为茂盛，季晓婕不明白，这种热闹却并不讨喜的花为什么会被这样成片成片种植，明明是柔和的艳丽花瓣却长了一圈奇怪的锯齿，有一种与世间略带冲突的气质，意象有一种特别的美感，特别在夜色中观看，感觉身在其中，可以逃避人世。

“晓婕，你来了！”安亦舒推了推黑边眼镜，微笑着走了过来。

季晓婕在空闲的时间里观察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安亦舒，她的主治医师，一直单纯地喜欢着他，有的时候会觉得他**静，象是一颗无人采摘的果树，长满累累果实，却无人经过，自己独自观测漫天默默变幻中的云团，是一个和自己有同等属性的男人。

“亦舒，安医生，好久不见，你好吗？”季晓婕略带小小佻皮地看着他。

想起亦舒在每一次让季晓婕出院的时候都会说：“凡是疼痛着的，都是正常的，对我们来说，是好的。要注意的是，那些安静的，不会感觉到痛的，但却一直存在的东西，那些会是**烦，你要记得关注它！”

安亦舒走过来，轻轻抱了抱季晓婕，这个女人，只是他众多病人中的其中一个，但是她很特别，病情复杂，性格复杂，情绪复杂，自己的关注也尤为复杂，他关心着她的身体，也在暗暗关心着她的其他，只是，对她的了解少之又少。每一次，隔一段时间，身体不适，她会回来这里，一个人，一个小小的旅行包，极其简单的随行物品，好象随时准备着离开，不需要任何清理。

“身体怎么样？还是会间歇性心脏骤停吗？心口还在痛吗？有没有听我的话，不能让自己太累，需要让自己的身边一直有人？”安亦舒看着季晓婕，关切地询问。

“嗯！”季晓婕低声含糊地回应着，她没有办法如实告知，她没有遵守医嘱，没有听他的话，他为了周雨的项目全力以赴，费尽了心神。

“还是住你原来的房间吧，打开南窗就能看到满天星斗，也一直都有在做清洁，直接住进去就好！”

“谢谢我的安医生，你总是区别于其他病人而优待我，真的可以这样吗？”季晓婕睁着大大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

安亦舒只微微笑着不说话。

“嘉琪，你过来一下，季小姐回来了，帮她整理好房间，明天一早空腹采血，做好准备！”安亦舒吩咐季晓婕的特护到位。

“安医生，现在太晚了，不要再让嘉琪过来了，我自己可以的！”季晓婕不希望自己的到来，给别人带来太多的烦扰。

“来了，来了！”特护嘉琪一路小跑，季晓婕原来安排的特护并不是嘉琪，只是季晓婕喜欢她，好象落幕的舞台上，当一切回归沉寂与黑暗，还有一小束光芒落在某一处，闪着微弱的光，就象一颗小小的星星。所以，季晓婕喜欢叫她“星星”。

“季小姐，你回来了？身体又不好了吗？”嘉琪一边喘着气一边焦急地询问，向来就是这样的直率与明朗。

季晓婕拍拍她的肩说：“总是要回来再看看的，我还需要些时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完成，星星你得帮我！”

一个人的病房，如同之前，干净整洁，几乎纤尘不染，可见安医生要求日日擦拭。病床的被褥散发着医院特有的气味，半开的窗户，在清风里轻轻摇晃，这个三楼的房间是季晓婕喜欢的，推开南窗，在天气晴朗的日子，能够看到璀灿星空，还有一棵高大的桂花树离的很近，那悠悠桂花香气一缕缕探进门窗，过于洁净生冷的空气，突然就变得有些温暖。

窗外，夜色深沉，有昆虫啼鸣，看到有人在楼下抽烟，说着一些温情又模糊的话，好象是表白，又象是安抚，听上去总是缺乏该有的情意。之后是他久久的沉默，是遭到拒绝了，还是陷入深思了，人的情感容易被异化，有时会漏洞百出，该拿出来交换和联接的，只能是直接又朴素的情感本源，而非其他。

季晓婕关了南窗，一个人坐在小沙发上，竟有些想念周雨。

周雨特意安排的庆功宴，却没有等到自己，他会失落吗？会难过吗？

季晓婕不清楚自己到底为什么不告而别，只想随波逐流，好像一颗种子，顺水漂流，多次停歇，遇到一个适合的沟坎，想要停驻发芽，但发现自己这颗种子因为遭遇太多变故，难以生长，应该空出位置给更健康的更适合的种子。但是，她又无法给出一个正确的合乎自己心意的态度，所以，她的离去，如同逃跑。

清晨，嘉琪过来敲门，带来一袋新鲜橘子，说是亲友经历火车的一路颠簸而来，皮色青翠，滋味清甜，是给季晓婕的小小礼物。就是这样的星星，季晓婕心里暖暖的，总觉得这样的礼物，这样的心意，总是能够让自己觉得好几天心里又暖又静。

程序如常，季晓婕跟着嘉琪来到治疗室，12个真空采血管一字排开，不知道扎过多少针，但是依然恐惧，虽然害怕，但季晓婕仍然坚持着要看到嘉琪将针头扎入血管，看到自己暗红的血液从身体流向采血管，她才能安心，似乎不清楚这血液的流向，亦不感觉特别疼痛，是星星的扎针技术日渐进步，还是自己对于痛感已经缺乏起码的敏感了。

嘉琪抬头看看季晓婕，怕她疼，又不敢发声，怕她坚持不住，需要再次重来，只是用眼神鼓励着季晓婕再坚持一下，季晓婕会意地笑笑。

“嘉琪，你让化验室尽快出血液结果，下面去做动态心电图、心脏CT和心脏照影。”安亦舒看着季晓婕采血完毕，咐咐护士进入下面的检查程序，他急于知道检查和化验结果，希望季晓婕的病情没有进一步恶化。

感受着冰冷的仪器接触自己的身体，细长的导管插入心脏主动脉，想象着造影剂一点一点地注入身体，虽然在局麻的情况下，季晓婕仍然感觉到了疼痛，是药效失去了作用，还是心理想象出来的痛感，眼泪顺着脸颊滑下，真想就此放弃了，每次这项检查，都让季晓婕痛不欲生，她不愿意任何人看到她痛苦的神情，只想独自暗暗地承受一切。

可是，在这个过程中，季晓婕在泪眼朦胧中，似乎感觉到有人在轻抚她的头发，轻轻的，柔柔的，舒缓着她的疼痛，似乎又感受到了来自周雨的温暖气息，但又好象不是，曾经那么接近和熟悉，多么希望这一刻，他能在自己身边，握着她的手，什么也不说，就那样存在着、感受着，季晓婕在自己的独自的黑暗中轻轻祈祷。

当她睁开眼，看到自己躺在自己的病床上，安亦舒和往常一样坐在身边看着她，她的手被他紧紧握着。

“晓婕，感觉哪里有不舒服吗？你表现的非常好哦！”安亦舒轻轻拍着她的手，他白净的脸庞上有着波澜不惊的平静，看多了病患的痛苦神情，便不觉得意外吧。只是，对于季晓婕，他的关心里多了一些温情。

“星星，为什么医院里种植了这么多的石竹呢？”季晓婕问着嘉琪。

“哦，那些花呀，都是以前安医生种的，种子还是从俄罗斯带来的，听说，他以前有一个俄罗斯女友呢，后来，好象他女友走了，还是死了，不太清楚！”嘉琪整理着输液软管，随口说着。

原来是这样！安亦舒在自己身边的庭院里种下这片石竹是为了纪念他的爱情吗？如同午后的雷阵雨，风吹过时树叶的颤动，清晨竹叶尖端的露水，孩子无忧的笑容，一朵即将沉堕而不自知的花，一个以此遗忘世界的亲吻，以及黑暗中无人知晓的泪水和心碎……所有具备真实情感的事物最终都令人内心震颤，季晓婕不禁暗自伤感！

窗外的南风飘飘悠悠，穿行在寂寞的单人病房，在这个平常的清晨，似乎带来远方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