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花褪残红青杏小（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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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清晨，阳光正好，赵七夕穿着白底碎花的旗袍，漫步在公园的林荫小路上。

已经是暮春时节，繁花凋谢，树木葱郁，散发着阵阵独有的芬芳。闻着青草气息，赵七夕的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此处位于虹口，闹中取静的角落，是日本人的聚居地。随着日本人的强势入侵，如今的上海就连英美租界都要给日本人几分颜面。

赵七夕虽然并非那种纸醉金迷，麻木度日之人，但是自古以来，女子都是战争中的战利品而已。比如她，便是被自己的同胞双手奉给日本人的玩物。

谁又有资格嘲笑她以身侍敌，谁又有资格跟她说什么民族大义呢？

赵七夕宁愿选择逃避。因为不能改变现状，便只能适应，她赵七夕从家破人亡那日起，便已经学会了夹缝求生。

而现在，她的目标，是赤井陆生。

对于赤井，赵七夕刻意接近，欺骗，甚至引诱，这一切的一切，她并没有什么负罪感，归根究底，她不过是棋子，无非是为执棋者的意愿左右，她自我的情绪，还不如脚下的一颗杂草值钱。

她抬头眯起眼睛，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影子，落在她的脸上，这一刻的平静，已经是多年来未曾享受过的了。

过往的不堪回首，未来的渺茫忧虑，都是她不愿想起的。对于她这种命运掌握在别人手中的女子，且珍惜现在便好。

她一直都是如此透彻，然而也正因为如此，才能做到冷酷而平静。

赤井陆生从另一条林荫路拐过来，便瞧见这样的赵七夕，纤弱清冷，浑身散发着凄婉又果决的味道。

这几种气质，似乎截然不同，但却在赵七夕身上相得益彰。她就是那样的女子，并非极美，但却极有情致。她如同清晨的薄雾，让人舒爽惬意，却又捉摸不定。

赤井陆生远远的看着，并未上前打扰。他生怕唐突佳人，亦或者扰了这份宁静。

为了掌握赵七夕的行踪，他动用了手下密探，终于知道，她近日更加深居简出，但是每个周末，都会来这个小公园散步。

他为自己找了无数借口，只为了见她一面……赤井陆生从不知道，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任性的一天。但是每每梦回百转，辗转反侧，想到那个人，那个名字，却总有那么一双手，紧紧的揪住他的心，让他欲罢不能。

如今愿望达成，伊人近在咫尺，他却怯步了，心中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眼看着赵七夕取出宣纸，铺在平整的石桌上，然后取出笔墨，画着什么，看着她时而欣喜，时而蹙眉，整颗心飘飘荡荡，不知所以……

赵七夕在画画，她的画工并不是出类拔萃，却颇有几分功底。母亲是来自上海的大家闺秀，诗书画作女红样样精通，记得很小的时候，母亲曾经手把手的教小七夕作画。父亲在不远处读者报纸，偶尔抬头看看他们母女，一家人其乐融融。

想到这里，赵七夕的笔一顿，原本已经成型的画上顿时多出一点墨迹，如同泪痕。

唉，怎么又想起了以前的事。因为后来最为惨烈的结局，那些甜蜜安详的过往，如今对于她来说就如最最残酷的毒药，只要想起，便会痛彻心扉。

她摇了摇头，将画揉成一团，丢到一旁。余光扫过，却见一双干净的皮鞋，出现在那团纸的前方。

赵七夕的眼底闪过一瞬的了然，然后目光一转，化作惊讶，抬头看去。

赤井陆生，理智如你，自律如你，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情字么？可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便是情分了。

赵七夕这么想着，脸上却露出一个有些怅然，有些讶异的表情。

看着有些耍脾气的赵七夕，赤井陆生一笑，捡起地上的纸团，心中忽然如同一江春水，说不出的旖旎温存。

“赵小姐发的什么脾气，怎么舍得将好好的画丢掉。”赤井陆生开口，语气熟稔，全然不提那日雨中的尴尬。

赵七夕咬了咬唇，垂眸道“赤井君许久不见，倒是学会了取笑我。”

赤井陆生一笑，将揉成一团的宣纸缓缓展开，见画上笔墨疏落有致的勾勒出一幅曲径通幽的景致，只是在一处路边野花处滴了一滴不合时宜的墨迹。

“没想到赵小姐不但擅长诗书，还很会作画。”赤井陆生说着，径自取过笔来，在那墨迹上一勾一画，转眼便有一只硕大蝴蝶翩然纸上。

赵七夕微笑道，“不及赤井君构思巧妙，化腐朽为神奇。”

赤井陆生瞧见她微笑，心头一暖，也缓缓笑了出来。他生的俊朗，牙齿洁白，笑起来颇为阳光，完全不似一位肃然的军官。

赵七夕不自觉的垂下头去。那么一瞬间，她似乎有种和平年代里才子佳人的错觉。可惜，他是侵略者的军官，而自己，又算哪门子佳人呢？

“如今春红已谢，赵小姐倒是好兴致。”赤井浑然不觉一般的将画纸仔细折好收进怀里。

赵七夕转头瞧见他的动作，不由的微微蹙眉。

那画纵然不值钱，却是她的作品，如今被一个不相干的男子贴身收藏，到底有些不合规矩。

赤井陆生仿佛知她所想一般，觑着她的神色道“这画是赵小姐不要了的，在下拾得，又平添笔墨，自然是该归在下所有。”

“从不知道赤井君这样擅长狡辩。”赵七夕只笑嗔了一句，并不再纠缠。她一只手轻轻抚上一棵杏树的枝桠，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由得一笑。

“赵小姐可是想到了东坡先生的蝶恋花，花退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

他们相识是因为东坡乐府，与赵七夕未见的那些时日，赤井曾经不自觉的一遍一遍翻看那本书，几乎倒背如流。

赵七夕笑着看赤井，只觉他目光温存，仿佛一道道丝线，在她身上缱绻。她和不习惯这样的感觉，只得侧过头继续道

“确实，十分应景呢。这首词说来还有个趣事，东坡先生有一美妾朝云，善歌，曾经唱，花退残红青杏小，燕子飞时，绿水人家绕，枝上柳棉吹又少……却再也不肯唱下去。东坡先生问其缘故，她掩面而泣，道我实在唱不出天涯何处无芳草。”

“天涯何处无芳草……呵呵……”赤井陆生轻轻念着这句，眸中露出几分怅然，她是在暗示什么么？一时间心中些许甜蜜竟然化作酸楚，神情怔忪。

赵七夕瞧着赤井神色，知道他是多心了，于是不动声色接着道“想来苏轼那样的大家，也不能免俗，前有王弗，明月短松冈的年年肠断处，然后有润之的举案齐眉，也有朝云的墙里秋千佳人笑，男人的情意竟然能分成些许份，而且每一份都是真的呢。”

说到后来，赵七夕自己也有些怅然了。原来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样的梦想，真的只是梦而已。

听闻赵七夕怅然的语气，赤井陆生心中不由得五味杂陈，一边怪自己多心，一边又疼惜如同赵七夕这样的女子。

像她这样的人，本是值得男人呵护疼爱的，如今却与他人共事一夫，为了奈良那样的负心人魂断神伤，实在是最最不值得的。

他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情意，脱口道“若我得一知己，必定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言罢，他的目光灼灼的盯视赵七夕，生怕错过她一个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