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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你在哪儿呢(3)(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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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莫北,莫锦年与肖颜从心底生出的就是愧疚,这份愧疚甚至盖过了他们作为父母可以行使的权利,又也许是莫北随爷爷长大,被养得严肃端正,以至于面对面时,为人父母却总显得弱一截。

爷爷有一片茶山,祖上的基业,使得莫家整体家境不错,莫锦年早年在家乡寻了个闲职,后来娶了肖颜,顿时就忙了起来。

只是他没想到,百忙之中,有了莫北。

肖颜打北方来,一南一北,风土水貌截然不同,她水土不服还没结束,莫北先出生了。

莫北刚生下来那会儿就是个瘦猴儿,足月出生,但重不到五斤,护士把孩子抱给莫锦年看的时候初为人父的男人心里咯噔一声,操着一口被老婆带偏的南北杂糅口音碎碎念着:“诶哟这也太丑了。”

小瘦猴是丑,红通通里泛着紫,小眼睛塌鼻梁,砸吧着嘴睁眼了,眼珠子大,黑黢黢的。

二姐白了他一眼,“小孩刚出生都这样的好伐?你生出来那会儿更丑,还粘着屎……”

莫锦年没在乎小瘦猴身上有没有沾着屎,前脚说完丑,后脚就笑眯眯地哄。

肖颜醒来时莫北正好被抱走了喂奶了,莫锦年趴在她枕头边,两张脸都快贴到了一起,什么话也没有,就互相对着傻笑,笑了一阵肖颜想起了自己的孩子:“儿子女儿啊?”

“女儿,以后肯定随你。”

肖颜是北方人,个高腿长肤白貌美一个小姑娘,十八岁被人贩子拐卖到南方来的,碰上了人傻钱多的莫锦年。

莫北因此叫莫北。

莫锦年在外地做生意,闺女断奶没多久就送到了老家,给爷爷奶奶带。

奶奶是个没什么文化絮絮叨叨又和蔼的小老太太,爷爷性格则和莫家上下大大咧咧的人都不一样,莫家家境还行,兄弟姐妹一共四个,都是读书人,也教过书,大概习惯了不苟言笑,仿佛整个莫家人缺失的威严都放到了他身上。

莫北跟他久了,也成了个文文静静的小老头似的,不爱跟那些熊孩子满山野,更乐意在家里蹲着,一老一小捧个搪瓷杯坐在门口吹风晒太阳,她杯里装着热牛奶,爷爷捧着茶。

老头爱喝茶,退休后常有人来送礼,多的都退了,留下的都是些吃的和茶叶,名贵的普通的都有,他也不挑,有就喝,没有就带着莫北去后院茶树采一天,晚上围着小火炉炒茶。

对着安静的小孙女老头才会显得话多一点,莫北眼里装着灯光,她长得白白净净的,脸上有点婴儿肥,一双眼睛黑黝黝的,牢牢地盯着锅,乖得不行,爷爷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小孩子肚子嫩,长大再喝。”

莫北挺盼望长大了能喝茶,后来偷喝了一次,茶香四溢,喝着却涩得很。

爷爷是个文艺老年人,除了茶,还有一把二胡,一把笛子和萧,退休生活寡淡如水,这些东西就成了电视进门之前唯一的生活调剂。莫北手小堵不住孔,只能摆弄摆弄二胡。

后来,她上学了。

她的眼睛和别人的不一样,原本眼睛黑漆漆的,却在秋收时下地帮忙伤了左眼。

稻谷丰收时,田里除了蚱蜢,最多的虫是一种蝽,会放臭屁,喷出的液体能灼伤皮肤。

当水稻被切断茎骨放倒,惊扰了底下的某一只蝽,它弹射而起,精准地蹦向莫北的左眼。

莫北早年的左眼里的颜色都不统一,因为原色极黑,脱墨也是一点一点的去,在家修养了两年,终于能上小学时,瞳孔连接虹膜下缘,还有块黑色的斑块,像是金黄沙滩上突兀裂开的不规则坑洞。

那时视力也不好,得带眼镜。

莫北那个时候小学生里,还没有家家户户普及到伤眼睛的电视机,以至于眼镜在小孩堆里很是突兀,小萝卜丁里头只有她每天架着一副。

她年纪比同班的小孩要大两岁,不论眼睛还是眼镜,都与别人不同。

医生向家人解释过这属于后天性虹膜异色症,但莫北没有能力解释清楚这一点。

别人往往被她眼睛的不同色彩吸引。

而不同,总是会被排斥。

在大人眼里,莫北或许是个好孩子,聪明伶俐有礼貌,最差的印象就是话太少太闷。

孩子们眼里就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她是村里唯一一个父母不在家的孩子,多少有些风言风语,大人们不以为然,当个闲话讨论小孩听了就未必了。

小孩帮里传起来一些话,直到上了学莫北才知道具体是什么。

同村同龄的小孩都成了她的学长学姐,长她几个年段,而学校不少人都已经知道了,在某个乡下有个女孩子,长了一双病眼。

小学离家不远不近,但是要换两班公交车,下了车还得走个十多分钟,莫锦年不忍心年迈的父母每天接送,又怕莫北走丢了,索性办了住宿。

一年级,有多少人住宿啊,莫北彻底冠上了爹不疼娘不爱的人设。

不少心地柔软的孩子确实为这个人设付出了友情,然而过于含蓄没有得到什么回应甚至直接被无视了。

老师看着莫北也觉得她有点毛病,这个年纪的孩子哪个没有点活泼劲儿?这也太死气沉沉了。

换了两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同桌都没能把她带动起来,李老师决定下猛药。

如果说莫北是个乖宝宝,那新同桌金小胖就是个小王八蛋。

小王八蛋落座第一天就在桌椅上画了条三七分的三八线,趾高气扬得莫北仅能看到他挡过鼻孔的双下巴:“这边是我的地盘,你不可以越过来!”

莫北看了眼给自己留的那三分地没有说话。

金小胖听到过一些关于莫北的流言,如今坐到了一起,他就像得到了什么一手资料一样,开始到处编排莫北的是非,莫北本来也就没朋友,等流言扩散到自己面前时大家都已经传遍了她所谓的家庭穷困脑子有病父母离异遭人猥亵。

都不是什么大地方的孩子,每天耳濡目染的也不是什么文雅词汇,懂得不尽然,却都知道不是好事情,无所谓,一股脑冠给她就行了。

莫北想了想,同桌确实有天问起她家有没有电脑这个事,得到否定,当场说了三遍你家真穷。

反正都是些胡编乱造的东西,也就是听个热闹,她没怎么在乎。

她的沉默让金小胖的恶作剧有了升级的趋势。

直到有天上课时,金小胖突然推了她一把,她正巧坐在角落,老师一般注意不到这里。不巧的是,她边上是一扇上锁的门,插销老化,生锈剥落了一部分,剩下的部分很锋利,她一头磕上去,顿时觉得额头有东西热乎乎地往外流。

莫北不在意别人言语攻击,但人家恶意都这么赤裸裸了,莫北又不是个真傻子。

小胖子一击得手,还挺高兴,下一秒就被掐着后脖子压到了桌上,一杯水顺着衣领浇下来,还不是气急败坏的浇法,她淡淡定定的,倒之前还很机智地摸了一把水温,杯口贴着金小胖后领,水顺着脖子淌过脊背流进裤腰。

莫北被带到了班主任那里,一起的还有哭得直打嗝的金小胖和义愤填膺的体育老师。

那天下雨,体育课室内,体育老师四十有几,见多识广,正逗着前排小豆丁,就听见角落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

“我要让我爸爸来打死你——”

“李老师,这个学生你得管管,一个女孩子这么凶的,莫名其妙地就往同桌身上泼水,这以后还了得?一定要好好管教!”

李老师是个四十多岁的女老师,她对莫北一般,莫北成绩好,但是真的不讨喜,所以她平时也不太关注她,班上的谣言她多少听过一些,觉得都是些小孩子的幼稚言论,现在再看面无表情的莫北,又看看凄凄惨惨的金小胖,她突然觉得那些好像也不全是空穴来风。李老师连连点头,打发走了体育老师。

莫北没等到金小胖的爸爸来打死自己。

金小胖的妈妈赶到了。

大冬天的,衣服都湿了,她是来给孩子送衣服的。

妈妈一进门,小胖子本来已经停了的哭声又一下嚎了起来,听得亲妈肝儿颤,抱住一通揉。

“你这个女孩子是怎么回事啊?”她安慰着儿子,上前一把薅住莫北的胳膊把她拉得一晃,莫北被她掐疼了,皱了下眉。

“李老师啊,你们这是学校,怎么什么人都收的啊?这小孩有毛病吧?我们小宝要是着凉感冒了怎么办?”

她把莫北往前推一把,正看见女孩一脸不耐的神情,冷笑了一声:“你不会真的有毛病吧?这眼睛是怎么回事啊?不会有传染病吧?李老师,你怎么把这种人排在我们小宝边上啊?今天是泼水,下次就指不定是干什么了……她家里人呢?这么大的事情都没人来一下啊?没人管的啊?”

李老师频频道歉,但确实联系不上家里人,莫北之前就一口咬定家里穷没电话,老师也没辙。

“哎哟这农村里出来的小孩子就是没素质,一点都不懂事……”

莫北撩起头发,眉尾的血已经凝固了,红通通一条,在白净的脸上显得十分突兀。

她一句话没说,金妈妈噎了一下,不自在地回过头给金小胖换衣服去了。

李老师心已经偏了,看到她即使破了相也没消去多少不耐烦,更觉得她麻烦,一点都不会体谅人,摆摆手让她回教室去。

听到这里,唐颂觉得喉头有些紧得难受,沉默了片刻,问:“后来呢?”

她平淡得好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后来我爸妈回来了一趟。”

那天许多人都看着,一个漂亮温柔的女人站在门口,招呼着莫北出去。

肖颜和金妈妈是两个极端,她先不温不火地撩起莫北的额发,伤口已经结痂,锁钝,划得挺宽的,比当天看起来还吓人。

“李老师对吧?”肖颜笑着问。

李老师比之前还紧张,之前只是紧张,这下是慌了,教书多年小孩磕磕碰碰打打闹闹都有,野蛮的家长应付多了,说几句好话赔个礼也就过去了,肖颜这样的,她不敢猜,甚至不知道她接下来要干什么。

“这学校好像没有医务室哦?”肖颜好像是和抱着孩子的莫锦年说的,李老师的冷汗却一下就冒出来了。

“连个创口贴都没有呢。”

“那个……”她想补救一下。

“李老师您接着上课,我带小北去打针,下午也请假吧。”

“……好。”

李老师只能说好。

莫北又揪了片花瓣,小女孩到家不到一天,已经被揪秃了两杆枝头了,唐颂不禁怀疑她是不是不喜欢这两盆花。

她接着说:“第二天我就收拾东西换班了。”

但金小胖彻底和莫北杠上了。

不在同一个班更有利他散播流言,他妈时不时也说些莫北的不好,以至于他自己都对自己的那些话信以为真。

他还开始堵莫北。

老校区周围巷子多,进去一时半会儿都见不着人。

他把莫北追进巷子里。

但一个小胖子,怎么也跑不过在田埂上健步如飞的人。

第二次,他选了条死胡同。

结果没打过。

他以为莫北能把他按在桌上主要是因为掐住了他后脖子……

他重新审视了自己的战斗力,带着人追。

莫北能跑就跑,跑不了就正面刚,农村里出来的小孩确实比城里的小胖子扛得住打。

这段关系一直持续到莫北离开那个城市去上高中,金小胖召集的人到了后来也渐渐打不过她还跑不过她,只能靠着嘴炮占领高低。

莫北很少说这么长的话,讲完了仿佛自己在说一个耳熟能详的故事,有种代入不进去的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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