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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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A城，天气依然很闷热。

陈玉川从教育局的门口出来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下班的人们从各个单位门口涌出来，让这个小县城本不宽阔的街道瞬时变得拥堵起来。

陈玉川感觉胸腔憋的喘不过气来，他索性一屁股坐在路边的台阶上。

看着匆匆赶回家吃午饭的人们，他感觉不到饿。

他想大笑一场，自己考上了，以后他就成公办教师了。毕业后出去打工两年，现在终于有了公家一碗饭吃。可他更多的是想哭，一起回来的十二个大专毕业生，就他一个被分配到了大山里，分配到了那个叫土梁子的地方。

四叔在土梁子做点小生意，他跟着去过，要说土梁子留给他的印象，那就是很远，很远！很荒凉，很荒凉！

好像要下雨了，风中有浓浓的土腥味儿。陈玉川捶了捶胸口，土梁子三个字老在他眼前晃，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这怎么就阴差阳错考上了呢？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考不上呢，他可以继续在C市鼎鼎有名的酒店安安稳稳做他的大堂经理，吃香的喝辣的。

他甚至想现在就直接回C市，继续做他的经理。回来考试这段时间，酒店的陈总还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让他不顺心了随时回来。

不行，这样肯定把老爹气死，陈玉川转瞬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唉！

不管怎么样，他得先回家去，爸妈还在家里等着他呢。

他们肯定还在等着他吃饭呢，说好了中午回去的。

陈玉川鼻子一酸，他忙抬头看了一下四周，擦了擦眼睛。

然后他就苦笑了，哪会有人留意他呢？！

是啊，人就是这么渺小。这个匆忙的世界，会有几个人去关注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呢？所以好多时候自以为是的难为情，都是我们虚荣的幻觉。

不知道啥时候，太阳钻出了乌云。陈玉川抬头看看刺眼的阳光，站起身来，大步向车站走去。

下车后，陈玉川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之后，他感觉心情舒畅多了。

调整了一下表情，然后就乐呵呵的向家里走去。

他不希望家里人看见他的沮丧。这么多年来，他知道作为农民的爸妈有多不容易，他不能再给他们压力。

陈玉川的爸爸陈世泰和妈妈秦桂莲还在等他回来一起吃饭。

他一进门，妈妈很快的就把饭端上桌，张罗着吃饭。

从今天开始，儿子就成公家人了。

看着儿子兴高采烈的说着县上考试录取的情况，老两口那个开心啊，就甭提了。

说到分配情况，儿子一语带过，并笑着说可以和四叔作伴了。

陈世泰叹了一口气，“娃呀，听说你们一起回来十几个人就你一个分配到山里了，你也想开点，我和你妈都知道你心里苦，你也不用安慰我们。”

陈玉川这才知道表兄已经来过家里了。这个表兄在教育局上班，就说早晨去没找见他。看来爸妈啥情况都了解的一清二楚的了。

“你也别埋怨你表兄，他说你电话打不通，才急着来报信的。你去了好好干，干好了领导说不定就会给你调动工作。”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男人，总是对生活充满了信心。

说着话，好像陈玉川已经调动出来了一样，饭桌上的气氛愉快而热烈。秦桂莲一边给父子俩盛饭，一边听他们说话。不管怎么说，儿子现在也成了公家人，他们老两口再辛苦，也值了!再说她的玉川那么优秀，从儿子没日没夜的复习备考开始，她就知道儿子肯定能考上。现在她更相信，他的玉川好好工作，肯定会很快调出来的。儿子虽然分配到了大山里，但是山里人老实呀，好打交道，儿子不会吃亏。玉川长的俊，又有本事，说不定还能找个媳妇回来，她心里乐开了花，就是儿子得受几年苦，这又让她很心疼。

陈玉川家在孙塬村，姓陈的只有他们三户人家。村上有一所一到三年级的村学，娃娃们上到四年级，多数都辍学了，就是极个别坚持要上学的，要么去了镇上，要么去了邻村。

村学原来有三个老师，一人一个年级的课，语文数学包办。到了陈玉川上学的时候，那个比较年轻的老师调走了，剩下两个年龄比较大的。女老师还好，男老师上课没声音，视力还不好，但是学生都怕他，因为他打人特别厉害，所以二三年级的课理所当然的由男老师承包了。

到了陈玉川上二年级的时候，二、三年级都只有三名学生，学校就把他们放在了一个教室里。二年级靠南边坐，三年级学生靠北边坐。上课的时候，老师先给三年级学生讲半节课，再给二年级学生讲。

三年级学生听二年级的课已经没意思了，老师给二年级讲课的时候，就是他们的自由安排时间。但是二年级学生则不同，老师给三年级讲课的时候，他们就竖起耳朵听，毕竟没学过，有新鲜感啊。两学期下来，陈玉川把三年级的语文课背了个滚瓜烂熟。

到了三年级，班里那两个同学都辍学了，陈玉川他爸坚持让儿子继续上学，并且给他转学到了邻村。相对镇上稍微近一点，路上车也少，陈玉川每天步行四十分钟就能到学校。

当时村里好多人都冷嘲热讽，“叫他外先人上啥呢，都是糟蹋钱里，咱们这地方老先人手里都没有出过先生木。”“有外闲钱扯点布，给自个儿缝两身体面衣服穿比啥都强。”

孙塬村的人都以家里劳动力多为荣，尤其在农活忙的时候，都憋着一股劲，看谁家先把活干完。

所以庄稼地里常常出现这样的景象，劳动力队伍长的人洋洋得意，故意亮着嗓子呼来喝去；劳动力少的则心虚的只顾埋着头干活，也不敢抬头去看别人家的队伍。

然后，早早把活干完了的人就去别家正在干活的地里指手画脚的显摆，以示优越。

陈玉川家当然少不了来这样的人，一边在地里看玉川他爸干活，一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一些刺激他的话，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但是陈世泰两口子为人老实，从来也不生气，不管别人说啥，都是笑脸相迎，总让这些人感到很扫兴，慢慢的也就不来了。

每逢村上谁家有个大发小事，他们也还是会拿老两口的破衣烂衫说事，冷嘲热讽老两口供儿子读书的痴心妄想。

这也许是大多数国人的心理吧，总要求别人和自己一样的安于现状。但凡别人稍微比自己多一点追求，他们就会出手给你泼冷水，没有道德底线的甚至会给你泼脏水。

后来，当陈玉川上了中学，捧回一张张奖状，成为相邻村子人们交口称赞的好学生时，孙塬村再也没有人嘲讽老两口了，甚至去他家串门都不愿意。

孙塬村的人隐隐觉得，陈玉川这小子可能真的会有出息。

陈玉川考上公办教师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孙塬村，整个村子炸开了锅。

“那娃儿真考上了？”

“这事儿可靠吗？也没见得他陈家老先人坟头上的芦草比咱家的高呀？”

也不知道是哪一辈老先人传下来的，谁家坟头芦草好，谁家后辈儿孙准有出息。但凡看见坟头芦草异常茂盛的，人们除了问是谁家老先人的坟之外，还不忘打听一下这是请的哪个阴阳先生。

所以这个时候，孙家塬就有人在拼命的回忆，这陈家当初请的是谁呢，赵阴阳？王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