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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袁熙等人快马加鞭赶回大营。

一切准备完毕,五千精骑就拔营出发。袁熙让审配找来几辆好一些的马车,搭载刘夫人跟步练师。

有了粮草的补给,五千骑兵的行军速度十分快,三天后就到了河间治所乐成,在乐成取得一次补给,将刘夫人安置在乐成后,袁熙军又赶赴到高唐前线。

袁熙让赵云、张辽将兵士在高唐城郊安置好,自己带着袁熙、郭嘉、顾雍、许褚等人进高唐城见袁绍。

临近城门,就有一队冀州兵押解着大小车辆也要回城。但袁熙一看,就觉得那些兵卒十分怪异。

那些兵卒手臂上都缠着画有奇怪纹路的帛布,有些兵卒头上也扎起染了朱砂的布条,更有人脸上还残留有点点朱砂印记。而那些兵卒除了携带兵器,还有数目众多的铲、锤、锄、铧等挖掘工具。

袁熙迟疑了一会,问道:“哪里的兵卒,怎么这番打扮?”

郭嘉看了看那些兵卒,眉头一皱,会意道:“是掘发丘陇,筹集军饷的兵卒吧,看来收获甚丰啊。”

“掘发丘陇?”袁熙随即明白过来,是盗墓挖坟的所谓掘子军。这在军阀中十分常见,董卓的西凉军更是连皇陵都敢公然挖掘。后来曹操有样学样也跟着挖掘还设立了摸金校尉,只不过袁绍等人做的隐晦些罢了。

顾雍冷眼看去,突然大呼一声,对袁熙道:“少将军,你看到那些兵卒当中押解着一人没有?那是我师兄崔琰崔季珪!”

袁熙顺着顾雍所指看去,果然那些掘子军中押解着一个文士打扮的人。而崔琰的名号他知道,是个干练之才,只是怎么被抓起来了?

袁熙带着众人拦住那群掘子军,而那些兵卒看袁熙这一伙器械精良的军士,也知道对方不是好惹的主。

掘子军中一个头目策马出队,喝问道:“前面是哪营的弟兄,为何拦住我等去路?”

在袁熙示意下,许褚也出队,粗声喝道:“是袁二公子所部,二公子就在这里,你们出来一个主官答话。”

那个头目一哆嗦,赶紧下马上前行礼,二公子可是炙手可热势绝伦的角色,他一个小小头目可得罪不起。

袁熙示意那头目起身,指着后面的崔琰道:“那个人所犯何事?”

“我等奉命在河间、中山筹集军饷,不知道哪来的狂生,竟然阻扰我等。但他说是车骑将军征辟的士人,在下不敢做主,就将他押解回来,交给上头处置。”

袁熙听出了个大概,“那好,你将他交给我就行。”

那个小头目不敢多说,立即给崔琰松绑,交给袁熙等人。

“崔师兄,你怎会弄得如此狼狈啊,快过来谢过二公子,是他救了你!”顾雍上前拉住崔琰的手说道。

崔琰本是俊朗潇洒的一个美男子,但此时他一把长髯似枯草,衣衫也是又脏又破。但崔琰神色举止间依然威仪从容。

“是二公子吧?久仰大名,在下清河崔琰。”崔琰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十分高畅。

袁熙笑着将众人给崔琰引见,几人客套过后,崔琰脸色变得严肃起来,指着远去的掘子军问道:“二公子可知道他们的所作所为?”

袁熙一阵头痛,历史上崔琰是出了名的直谏之臣,并且秉性刚正不阿,不比田丰差,都是河北直臣。袁熙心中并不反对组织兵士去盗墓而筹集军饷,但为了拉拢崔琰这个干才他不得不做一番姿态。

“在下方才从安平赶来,并不知道此事。”袁熙答道。

崔琰点点头,“请带我去面见袁车骑,我要将这些匪兵的暴行禀报给他,这些兵卒盗掘坟冢,实在有损天理人和,不加以约束处置怎么行?”

袁熙打着哈哈,将崔琰带进城,这烦心的事还是交给袁绍自己处理吧。

袁绍大帐。

袁绍与逢纪相向而坐。

屏退报讯卫士,袁绍问道:“显奕返回河北,元图以为他有何目的?”

“二公子还能有何目的?”逢纪说道:“他必是知晓袁公烦心,特意返回相助!”

“相助?”袁绍哼了一声:“他若不惹些祸事,某便是生养个好儿子!”

“数月之前,袁公还经常提二公子。”逢纪说道:“如今虽是话中带有责怪之意,却多怜爱……”

“只可惜不是长子啊!某生养七个儿子,三嫡四庶。放眼诸子,并无一人才干可比显奕。若他是长子,这河北……”

“二公子向来为袁公排忧解难,可曾讨要半分功劳?”逢纪说道:“即便不是长子,也是出自袁公!”

看着逢纪。袁绍说道:“近来某总觉着古怪。”袁绍可不傻,那可是权谋高手,袁谭袁熙那点破事瞒不过他。

“不知何事可使袁公觉着古怪?”

“你等多为显奕说话,某不禁怀疑可是得了他什么好处?”

“我等乃是袁公幕僚,怎会收受二公子好处?”逢纪哂然一笑。

“别个倒也罢了,元图人品某是信得过。”袁绍说道:“你断然不肯受人好处,某只是想不明白,因何连你也站在显奕一边。”

“二公子战功彪炳、为人正派。由不得不服。”逢纪说道:“听闻不久之前连克曹军,险些擒了曹仁等人。”

“此事某已知晓!”袁绍说道。

袁绍中军大帐就设在高唐城里,袁熙早先就派人通报袁绍,令众人想不到的是,袁绍竟然会亲自到府外等袁熙。

袁熙等人赶紧下马施礼,而袁绍笑着拉过袁熙的手,将他带到驻所内。沮授、逢纪、许攸、淳于琼、高览、韩猛、蒋奇等人也都齐聚一堂。

袁熙看到席位下的崔琰,说道:“差些忘了说,这位就是应父亲征辟,前来相投的崔季珪,崔先生。”

袁绍等人看崔琰一副狼狈相,都感到惊奇。袁熙再简略讲了在城外巧遇的事情。

袁绍闻言亲自来到崔琰面前,施礼赔罪,“是在下部下兵卒无理,累及崔先生受苦了。”

崔琰也还礼,连称不敢,“只是将军,您手下这些兵卒盗掘坟冢,您就不闻不问吗?”

袁绍表情有些尴尬,这些事情他是知道,并批准的。虽然有些人不满,但都当不知道此事,而崔琰一来就触了袁绍的霉头。

淳于琼撇撇嘴,他对这些儒生最是看不惯,不以为意道:“先生有所不知,军中财货缺乏,钱粮供给不上时,兵士们只能自行筹集粮饷了。”

崔琰对他这番回答气极,“如此有伤天理人和的事情,恐不是仁义之师、仁义之主该做的!”

不等袁绍说话,淳于琼抢先答道:“先生没有带过兵不知道军中贫苦,没有钱粮那么多兵士怎么养活?没有兵士又怎么匡扶社稷?那些珍宝呆在底下也是浪费,我们取了作军用有何不可?再说,天下间哪个统兵的不干过这种事的?”

崔琰被淳于琼一番反问气的不轻,怒道:“昔孙卿有言:‘士不素教,甲兵不利,虽汤武不能以战胜。’今道路暴骨,民未见德,宜敕郡县掩骼埋胔,示憯怛之爱,追文王之仁。”

“文王之仁?”袁绍轻声道,他喜好玩乐声乐,书读得并不多。

袁熙看袁绍的表情,会意道:“昔日文王姬昌裕民富国,修德行善。一次开沟渠,有官吏上报说挖出一具无主尸骨,文王却说‘我乃一国之主,他是一国之民,怎可说是无主尸骨呢?’于是将她收敛厚葬。”

对于这个典故,众人有知道的,也有不知道的。袁熙为博袁绍好感,接着道:“那时,世人都传颂西伯侯恩泽及于枯骨,更何况对人呼?天下的英才也纷纷弃殷投周。崔先生此举是要父亲效仿那文王施行仁政。”

袁绍听崔琰和袁熙以文王跟自己相提并论,感到十分高兴,喝止了想辩驳的淳于琼,对崔琰道:“先生所言甚是,但军中用度缺乏,那些兵卒所做也是无奈之举。今后我定约束好兵士,行仁义之道。”

崔琰信以为真,拱手道:“将军能做到那就好,方才在下的言辞也有些过激,还请诸位海涵。”

袁绍哈哈大笑,“今后就都是共同举大业的同袍了,这点小事就让它过去吧,谁也不要再提。”

袁绍让人带崔琰去洗漱换衣,再趁机将袁熙拉到自己席位旁边,细细询问自从去了青州后的大小事宜。袁熙有选择地将一些事情禀报,并大肆宣扬了一众心腹部下的功绩。

袁绍对这个儿子所做自然满意,不论出于什么心里,众人对袁熙的态度不一,但不得不感叹他的年轻和功就。他们顺着袁绍的意思也纷纷褒奖了袁熙。

“只是二侄儿你只带这几千人来冀州,对战局起不了多大用处嘛!”淳于琼埋怨道。

袁绍也是看着袁熙,希望他给出个理由。

“父亲,占据青州后也收编得几万可用的青州兵,但他们新近才征讨了陶谦,还需要休整一段时日。约莫一月后定能北上冀州,供父亲调度。”袁熙解释道。

袁绍眯眼微笑着点头,“果然像子远所说,要紧关头还是显奕用得上。”

许攸也笑着道:“二公子立下如此大功,是否该有些封赏才是?”

“是极,显奕你草拟一份文书,将有功的文吏、将领汇报上来,好给他们进阶。”袁绍说道。

袁熙知道这是许攸为他讨赏,好收买手下的人心,于是向许攸一个感激的眼神,接着又向袁绍道谢。

“父亲,您看三弟也来了河间前线,这反攻公孙瓒的事该如何办?”袁熙问道,就在这时候,已经走过去几十丈的袁尚突然折了回来,去而复返,明显是冲着袁绍来的。

“显奕你们行军劳累,这个不及商议,待休息两日再做计较。”袁绍说道。

袁绍让众人都散去,安置好袁熙手下后,将袁熙带到书房,屏退了其他的人。毕竟有些事是不能当众说的。

袁绍看着俊美英武的儿子,由衷地感到欣慰,“显奕,方才有些事你没有当众说出来是吧?现在没有外人了,你尽管说来。”

袁熙知道有些事还是要跟袁绍通气的,于是再将一些事情禀报给他听。

袁绍吁了一口气,“青州的文书昨晚已经送到了我的案前,对于显奕你在这次战斗中的表现,为父深感欣慰。别人看你在青州连战连胜,皆不知其中的劳苦啊。帮曹孟德复仇的事做得很好,至于跟陶谦和谈那也没什么,多一个盟友终究是好事。”

“是么?青州的上报文书怎么这么快!”袁熙有些出乎意料的惊讶了一句,其实一切都是袁绍安排的,早就严厉的告诫各州县令一定要快马加鞭的把文书送到邺城。

袁绍点了点头:“为父有功必赏,有过必罚,你这次有功,为父决定给你向朝廷请功,回头好好的去青州砺练吧,你保举的几人一律准奏!”

“多谢父亲大人!”袁熙一激动,单膝跪倒,拜谢一声。这一刻,觉得这老爹还可以,不是那么狠心嘛!

只是,袁绍目光忽然变得复杂起来,他站起身,走下了锦裘宝座,背负双手,在袁熙面前踱步。“为父不反对你招募人才,但是却不希望你们弟兄拉帮结派,若是有一天,为父不在了,你们兄弟阋墙,这又是何等的惨剧?”袁绍说这话的时候,眉头紧锁,从一个威震八方的霸主一下子变成了担忧身后事的慈父。杂乱的脚步就是他内心犹豫不决的写照。袁熙面无表情,让袁绍无法察觉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那孩儿擅自跟糜家结亲的事,父亲是没有怪罪了?”

袁绍笑了笑,“为何要怪罪?你做得很好,既打击了陶谦、袁术,又没有让曹孟德一家做大。”

“可是曹世叔是我们的盟友啊,父亲你……”袁熙试探道,他想知道袁绍心中的想法。

“盟友?”袁绍冷笑一声,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我何尝不知道,他曹操暗地里瞧不起我袁本初。”

“那父亲你还有多番援助他?”袁熙心中微微震惊,当局者迷,他一向都小瞧这个父亲了,想不到他对曹操的心思一清二楚。

袁绍看向袁熙,意味深长道:“显奕,有些事不由得凭你的喜恶去做,袁术兵锋凌厉,一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帮曹操就是帮自己抵挡袁术的进攻啊!”

袁绍接着又说道:“我自小跟曹阿瞒一起玩,他知我,而我何尝不知他?曹阿瞒自小便诡计多端,做事对人全凭喜恶,如果得罪了他,他面上不追究,但他无时不在伺机报复。”

袁熙心道,不愧是一起玩到大的发小,对彼此都十分了解。袁绍对曹操的性情还是知道得蛮清楚的。历史上得罪过曹操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孔融是,崔琰是,甚至连荀彧也是。

“显奕,田元皓他能尽心辅佐你整治青州吗?”袁绍突然问道。

“元皓先生确实是个干才,青州初定,万事举步维艰,幸得他将大小事务主持得井井有条。所以说论功行赏的话他的功劳最大。”

袁绍嗯了一声,意味深长地对袁熙说道:“我起先害怕你跟他合不来,或是你压不住他。田元皓雄才干练不说,有时候就是迂直了些,显奕你要自个斟酌,不能凡事都听他的,也不能将大权全交给他,扶持一些自己心腹,让他们相互掣肘,这才是用人的平衡之道。”

这些袁熙都知道,他也让郭嘉、国渊等人分掌了一些权。但听袁绍这么一说,才发觉以往都低估了这位父亲,要说其他的才能袁熙胜过袁绍不少,但轮到权利场上的斗争,在朝堂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袁绍确实是此中老手。

“父亲,你看三弟也来从军,要给他安排个什么职位好?”袁熙想起还侯在外面的袁尚。

“你三弟?”袁绍思索了会,叹息道:“你们兄弟三人,就以你最有才干,你大哥老大的人了,但办事心浮气躁处处想着争风头。而你三弟呢,他平素骄横,我怕他将来压不住部属啊!”

“才干是可以历练出来的,性子也是可以改的嘛,正南先生让我捎个话给父亲,说尽管给三弟苦差事,让他吃些苦头。”袁熙说道。

袁绍有些欣慰,“三兄弟里,你数跟显甫最能和睦。你大哥太争强好胜了,处处想着打压你们。按照道理来说,你长兄显思四处征战,劳苦功高,而且是家中嫡子,理应由他来继承为父的爵位。可是,他幼年的时候曾经过继给你的伯父,所以,在父亲的心里,是不能由显思来继任的。”

袁绍抬头望着大殿上面的梁柱,在袁熙面前来回踱着步,似乎在向袁熙倾诉,又似乎在自言自语。

“现在,你长兄显思有郭图、辛评他们支持,手下握有三万精兵,又有冀北世家作为依靠。为父就怕他曰我撒手人寰,你长兄不服你和显甫,你们自相残杀,祸起萧墙,那样,为父在九泉之下如何心安?”袁绍结束了踱步,最终停下了脚步,站在议事厅的门口,望着议事大殿外面高高的台阶,若有所思。

来者拾级而上,最终进入这座北方权力核心的所在,这座大殿就是袁家权力的象征。问鼎天下,他又何尝没想过。只是乱七八糟的家事,正逐渐的让他丧失年轻时候的干劲,冥冥之中袁绍似乎感觉到,在有生之年,自己也许永远不会站在金銮殿上,俯视下面的苍生!袁熙没有说话,这时候说多了不好。让袁绍自己倾诉,做个听众才是最聪明的。

“所以,为父想要培养你成才,希望你参与军事,这也是为父让你随军出征的真正意图。我希望在为父百年之后,倘若你长兄和你们发生冲突的时候……你、你要坚定不移的帮稳定冀州!”袁绍说这话的时候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显然这个抉择让他并不舒服。

袁熙心里暗自叹息一声,虽然袁绍不承认,但是从一开始,在他心里就是偏爱袁尚的。

“父亲大人尽管放心,孩儿一定努力学习军中事务,将来不负父亲所托。”袁熙心里虽然那样想,嘴上还得老老实实的按照袁绍的意思答话。

袁绍点了点头,面上露出欣慰的神色,伸手轻轻的拍了拍袁熙的肩膀道:“等拿下了幽州,我让你大哥做幽州刺史,元才(高干)做并州刺史,一起拱卫冀州。”

他顿了顿,突然问道:“显奕,你说说,将来我们袁家打下了偌大的基业,你想不想来继承它?”李渊也曾经如此试探过李世民,所以袁熙不能不警惕。

袁熙心中一惊,不知道袁绍是否在试探他,要是换做以往那可以随便应对,但经过父子间一番谈话,袁熙发觉自己并不能完全摸透袁绍这个叱咤一时的诸侯了。

袁绍笑着,“怎么,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有什么犹豫的?”

袁熙首次觉得在袁绍面前陷入窘境,他喉头有些发干,“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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